皮一样,滋润极了。赵李红”咯咯”地笑着,痒得发抖地叫道:“来福,你怎么学得这么色/情了?”这两年我常听人说”色/情”这个词,不懂它的含义,现在我明白了,用舌头舔人就是”色/情”。我愿意对赵李红”色/情”,要是陈兽医让我对他”色/情”,我还不干呢!
7
我又梦见梅主人了。她在梦里只有一颗像太阳一样又圆又大的头,胳膊和腿都不见了,就像结的一颗大倭瓜一样。可我一眼还是认出她来了,她笑眯眯地看着我,叫我”旋风”,一听她这么叫我,我就想偎到她脚下。可她只是一颗人头,没有脚。不过她的大耳环还在,那耳环一动不动的,想必梅主人去的那个地方没有风。没有风好啊,梅主人就不会咳嗽了,她着了风特别爱咳嗽。她一咳嗽,那副大耳环就晃来晃去的,跟人喝醉了酒似的。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梅主人不见了。梦就是这样子,闭着眼睛时它来了,一睁眼睛它就没影儿了。
傍晚了,拍电影的人回来了。他们吃完了饭,有不少人坐在石桌旁说话。他们边说边笑,准是在讲什么笑话。”笑话”我听人不止一次讲过,人都笑得哈哈哈的,可我却不觉得那话有什么好笑的。所以我没成了人,成了一条狗。很多人都不知道我能听懂多半的人话。我出生两三年后,就能懂不少人话了,这都是教官教给我的。我之所以没把他当成自己的主人,是因为他经管着好多条狗,我只是其中之一。他教我们人话,教我们跨越障碍物,教我们寻找东西等本领。也许因为他是教我们的人,人们都叫他”教官”。他一让我们越过土堆或者是两只摞在一起的板凳的时候会说:“越过障碍!”他还教我查数,通常是在地上摆十块砖头,从头到尾地教我们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有一段时间,他每天都要花费很长时间教我数这十块砖头。为了测验我,他常常喊出”六”或者”九”,这样我就得奔向第六或者第九块砖头,我在查数上没出现过差错。因为会查数,我才知道赵李红是我的第六个主人了。
我钻出被窝,晃晃悠悠地走向灶房,我有些饿了。坐在石桌旁的那个叫”主任”的人发现了我,他叫道:“哎,你们帮着看看,这条狗怎么样?我看它还不错,挺温顺的!”
“它老了,没力气汪汪了,能不温顺吗?”那个被导演捏过脸蛋的女演员细声细气地说。
“你是说我还年轻,有力气冲你汪汪?”主任说。女演员说你敢!”说完她就笑了。
我在这伙人的笑声中走进灶房。只要不是冬季,灶房的门总是敞开的。我刚迈进门槛,就发现有一只老鼠在红厨子脚下窜来窜去的,这实在太令我愤怒了,我不顾一切地奔跑过去,捉拿老鼠。老鼠很狡猾,它溜到墙角去了。我能看见它溜走时得意摇晃着的小尾巴。那小尾巴就像蚯蚓一样,我真想一口把它咬住。我这一闹非同小可,把红厨子给吓着了。他对白厨子说:“这狗是不是疯了?一进来就奔我的腿来了!”听他这么说,我连忙汪汪汪地叫了几声。我的意思是告诉红厨子,有老鼠在灶房出入了。白厨子正在揉面团,他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说:“连熟人都咬的狗跟狼有什么区别?我看应该把它勒死吃肉,老狗大补,多浪费点柴火便是!给它多加点花椒、大料和辣椒,味道一定错不了!”白厨子吧唧了一下嘴,似乎已经把我给吃到肚子里了。
我呜呜地低声叫了几声。白厨子又说:“你用不着那么可怜巴巴地叫,好像你受了委屈,谁把你冤枉了似的!”
我只能从红厨子的脚下钻出来。我伤心极了。一方面为自己没有捉住老鼠而难过,另一方面是红厨子没领会我的举动。难道他们都没有看出灶房在闹老鼠么?我真希望有只老鼠能蹿到案板上去,让红厨子白厨子眼睁睁地看到。可是老鼠不是玩意,它们只喜欢在阴暗的角落跑来跑去,从不主动暴露在人面前。我暗下决心,一定要竭尽全力捉住一只老鼠,让他们看看。我又趴到火炉旁了,这一段我总喜欢呆在那里,因为那儿暖和。我刚舒服了一小会儿,白厨子就叫道:“看看,又跑到火炉那烤火去了,这条老狗!”他刚说完,赵李红就进来了。
白厨子对赵李红说:“这狗刚才疯了一样冲进来,在红厨子脚下瞎咬了半天!”
赵李红说:“它准是看见什么了,狗不会乱叫的。”“它看见了什么?这里能有什么?它除非看见了鬼!”白厨子揉着面团,他的身子左摇右晃的。
“没准它发现了老鼠赵李红说,”它过去可是捉老鼠的能手!”
“它把猫的活干了,它算什么好狗?多管闲事!”白厨子说。
赵李红笑了。我的主人一笑,我就是可以被原谅的了。赵李红今天没穿花衣裳,不过她这件衣裳很紧,把她包裹得像根细香肠。而且,她衣裳的领口到处是褶皱,好像让无数人的手给揉搓了似的。我刚来酒馆的时候,曾经在藤萝架下听见白厨子和陈兽医议论过赵李红。白厨子说:“她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大的家业,我们这伙人还得给她打工,真是白活了!”陈兽医就说:“她跑南方这几年能干什么好勾当?她说是卖服装发了大财,谁信?准是当'野鸡'去了!”白厨子说她一身的骨头,搂她睡觉还不得硌着自己?”陈兽医说:“这你就不懂了,有喜欢胖的,也有喜欢瘦的,现在瘦女人吃香!”他们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副看不起人的表情。”野鸡”我听金顶镇的人说过,这个词似乎跟女人有关系,因为总是男人在生气时骂女人:“你个野鸡婆!”这话看来不太好。我还见过能飞的野鸡,它尾巴长长的,身上的毛深浅不一,挺好看的。黄主人他们在丛林中用枪打死过野鸡,然后弄一堆火来烤着吃,它被烤在火上时的香味可真是好闻啊,我不止一次吃过它们的肉。我不明白”野鸡”到底指的是什么?是飞在林子中的那个带翅膀的东西呢,还是女人?
一旦想起过去的事情,我就听不见灶房的声音了。这时候我脑子里回响着的都是过去的话语。等想完旧事,我才能听见红厨子他们说话的声音,他们商量着吃什么”消夜”。说是有人睡得晚,不吃点东西睡觉肚子空得慌。”消夜”这个词是我到青瓦酒馆后才听说的,以前金顶镇的人从来没有用过它。这词想必是赵李红从外地带回来的,因为她说的次数最多。一开始我不明白”消夜”指的是什么,后来渐渐琢磨透了,因为一说”消夜”,他们就要忙活饭,而这饭做出来时又都是月亮升到天中央的时候,我就明消夜”是半夜三更吃的饭。在这点上,人跟马一样,马在半夜要吃草料。草料算不算马消夜”呢?
我听见一阵脚步声飞进灶房。不是一个人的脚步,那声音很杂乱,起码是两三个人过来了。这些人里一定有陈兽医,我闻到他的气味了。他身上总是有股酸味,好像他天天用泔水洗脸似的。
“那狗真的在这里!”陈兽医第一个走了进来,他指着我,对跟在他身后的主任说,”我没说错吧,它在这里烤火呢!它老了,都要走不动路了!”
“导演说剧中要的就是一条老狗!”主任说。
“你前些天不是说要年轻的狗么?”陈兽医说,”我都跟好几户人家打了招呼了,那些狗个个漂亮,跑得快,哪个都比它精神百倍!”
“它有多大年龄了?”主任指着我问。
赵李红说:“我十来岁时它就在了,它少说也有十七八岁了!”
“一条狗最多能活多少年?”主任问陈兽医。
“最多也就二十年!”陈兽医说,”一般的狗活个十一二年也就差不离了,这杂种倒是能活!”
他当着我主人的面说我是”杂种”,赵李红很不高兴。她说:“我看杂种比纯种的好!纯种的没人要,杂种却能找到人家!”这话听起来有些难懂,但我大体能明白主人是在为我开脱,因为陈兽医气得嘴唇哆嗦了,他说:“我就是不想找媳妇,要是找,能找一火车大家都笑了,赵李红笑得最亮堂。
主任对陈兽医说剧情要求这条老狗慢慢地死去,得给它下点迷/幻/药,让它走起来摇摇晃晃的,最后倒在林地上。你能掌握好下药的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