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这样地,伤害过他人。
我看着你。我明白你想要对我说的。
我们自己也曾有做伤害他人的事情,为何总是不能体谅别人对我们的伤害?
我们伤害别人,总是有着种种情非得已的理由。但是,在伤害过我们的人的角度看来,伤害我们,又何尝不是有他们的情非得已?
我想起了大哥倒在我身上的泣不成声,想起了闻高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说起来,他们有什么绝对不可饶恕的错误呢?他们也不过只是因了各种缘由,而在世界上挣扎求生。
他们也只不过像我一样,想要在这脆弱的一生里,能够活得有多一点的尊严,多一点的体面,多一点的如意,多一点的自由。
如果我能够冷静下来,仔细地看着自己的行为和他们的行为,站在他们的里面,来看待他们的行为,就会发现,其实,我们和我们的敌人,真是鲜少不同。
而,当我们能够冷静地看到这种鲜少不同时,我们心里的悲悯,就会超过心里的敌意。若我们一直这样冷静地看着,我们就会慢慢地变得,没有敌人。
就像你。你之所以总是敢于独自深入敌人的重围中,就是因为,在你的心里,没有敌人。因为没有敌人,也就没有对立,因为没有对立,也就毋须恐惧。
所以,一颗真正勇敢的心,它的基础,不是悍不畏死,不是能够以意志力来压制恐惧,而是,没有恐惧。
(四)
我把那盏灯拿在手里。我看着你。
我说:“好。我会再去一趟河边。我会放了这两盏灯。”
你说:“没有那些被我们伤害的人,我们就无法理解伤害我们的人。”
(五)
于是,我又一次地去了河边。
虽然夜色已深了,但是河边还是有很多放灯的人。
我走到河水的边上,我点燃了它们,把它们放在了水面上。
我轻轻地推了一下它们,看着它们也加入了那片绵延到天边的灯海当中。
一盏代表着伤害我们的所有人;一盏代表着被我们伤害过的所有人。它们是不可分割的。
如果没有伤害我们的人,我们不会明白我们伤害过的人的痛苦;
如果没有人来承受我们的伤害,表现出受伤害的痛苦来让我们看到,我们也永远不会愿意去体谅那些伤害我们的人。
那天晚上,在熙熙攘攘的人流当中,当我把这两盏小小的灯推入生死的茫茫苦海时,我似乎领悟了某种很深邃的道理。虽然还不是很清晰,也不是很坚定,但是,我有点能够体会了,明白这样道理的人,将会是能够容纳一切的人,能够承担一切的,能够理解一切的人,和能够帮助一切的人。
当我放完这两盏灯,抬起头来的时候,我忽然发现眼前的世界不一样了。
虽然两次放灯之间,只相隔了一个时辰,但是,我看到的世界却很不相同了。
现在,我不仅能够看到河面上那条死者的河流,我还能看到两岸流淌的生者的河流。
那条生者的河流,它也同样是在川流不息地向着死者之海奔流的。
当我抬起头来时,我就在两岸生者的河流之中,看到了那条暂时肉眼还看不见的死者的河流。
这两条河流,它们原本就是没有边界的。
这就是放下仇恨的奖赏。
当我们能够放下内心的仇恨,我们就能看到从前视而不见的东西。
仇恨,就是那个遮蔽我们视线,让我们不见真实的东西。
这就是我们要放下它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