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为怕死水久生虫,三月初刚把放了一冬天的水给换了,那铜铁缸子里这两天正预备给满上,哪儿想来不及就失火了。没储水啊,上哪儿舀去?哪儿有井上哪儿啊,御膳房也都跟着乱了起来。直殿监的掌事连夜爬起,指挥着太监们来去,连火的红光都拭不去脸上的绿。
忙碌了大半夜,总算是把火扑灭了。叫锦衣卫的过来寻了根源,却是白磷自燃了。
原来前阵子直殿监按例审查时,发现皇后娘娘的殿檐有虫蚀,掌事的便从宫外雇了几名匠工。匠工在修檐角的时候,发现殿内柱顶上亦有些损坏,掌事的就让也给修修。三月的天黑得早,风亦干燥,一天工夫干不完活,那搁在柱子下的几块磷粉便自己燃了起来。
又因头天晚上桂盛牙痛,皇帝准了他两天假,宫里头没甚么人活动,李嬷嬷也睡得早。值夜太监夜里过来巡视,看见殿里头有几点幽光,只当是鬼火,也不敢声张,静悄悄地离开。那火在殿里越烧越延,等到发现的时候,却已经控制不住了。
清早太监把被烧的家什器具抬出来,皇后从前画的瓷瓶大半数被熏黑,胭脂盒儿糊得不成样,床架子也毁了,明黄刺绣龙凤祥云的被褥也只剩下来黑不隆冬的半截子。
那些被褥皇帝后来还时而躺卧,像是缱绻着孙皇后遗下的气息,还存留一点儿余韵可供思念回味。而今她的所有却几乎面目全非,这些东西去了就没有了,就像人的生命,一旦从世上离开便不会再回还。
他再想起她就只能够在心里。
楚昂立在露台上袍摆随风乱舞,清隽面庞上的表情很是沉郁,从始至终抿着唇线一语不发。
大早上桂盛从白虎殿那边赶过来,一路揩着橘色袍摆往台阶上踅,眉头皱的都快成丝瓜瓢子了。看见戚世忠蟒袍披风的站在阶前,张口就是哀哀号:“干爹!干爹啊干爹,怎的儿子平日在时不生事,一有点头疼脑热就出状况,这、这可怎么和皇上交代喂……”
被戚世忠瞪了一眼,他嗓子一缄,这才发现旁边还站着一道英武龙袍呢。吓得啪嗒往地上一跪,直求万岁爷饶命,奴才一定要把这事儿查个水落石出!
个油蒙了脑袋的,等你查出来要到什么时候?
戚世忠轻蔑腹诽,两手耷拉着,撩袍子在皇帝跟前一哈:“天保我大奕安泰,万幸我万岁爷龙体未受波及,咱家这就把几个不长进的奴才拖出去办了。”
几名太监与匠工听及此顿时头如捣蒜,一个个被东厂番子拖着不肯走,趴在露台上大声哀求着:“万岁爷饶命,皇后娘娘宽仁心善,在天之灵饶我等奴才一条贱命!”
戚世忠办事利落,从不拖泥带水,这些年楚昂面上虽不表示,实则诸事对他多有依仗。
本是对哀告声充耳不闻,末了在听到“皇后娘娘”时,却伤感道:“免了,放出宫吧。朕的皇后若在,定不希望她的坤宁宫再染血光……一应器具都照原样复原,朕要在一月之内看到结果。”最后一句话忽地狠下嗓音,低而冷鸷。长袖往身后一拂,那玄黑色袍摆便往交泰殿前离去。
于是坤宁宫里又开始每日有人进进出出,就好似当初为了迎接还是裕王妃的孙香宁进宫一样,修缮的声音整日硁硁呛呛,多了几许活泛的人气。
皇帝心中却是伤感的,那伤感从他一贯无风无波的脸容上溢透出来,只有日日近在跟前的人才能捕捉。
四岁的皇九子楚鄎也能满宫转悠了,他因着生下来便没有了母亲,对他的父皇很是依缠——因这宫里只有楚昂才是他自己唯一的依仗和亲人。每当楚昂在露台上审视进度时,楚鄎便牵着他的袍角倚在旁边看。锦秀因着楚鄎的畅通无阻,于是去哪儿也都畅通无阻了,每每见皇帝父子俩伶仃地站在风中,那一高大一幼小的身影映入她眼帘,她便从楚昂的长眸中看出一种年华无法回去的哀伤。她的心里便对他生出怜惜,这是一种在十年岁月中累积的怜恤,可为之赴汤蹈火的。但也只是默默地藏在心里,没有表述出来。
宫里奴才们都迷信,说燕子筑巢其实是皇后娘娘在保护着坤宁宫,太子把巢移开,这就立刻出事了。楚邹原意是好心怕伤着鸟儿,此刻却解释不清,那些嘀咕碎语都在暗处,明面上个个见了他都是恭敬,他也就只能当做不听见没看见。
他自个儿东宫事情多的应付不过来,还要筹备去江淮的一应所需,最近每日都在圣济殿里翻阅着地理典籍。倒是便宜了小麟子,没人管了,整日尽在他的宫里头悠哉晃荡。
她的五官生得是一种惊鸿一瞥的绝美,隐于人群中你或许并不容易将她寻见,但若认真抬眉与她相视,那楚楚若水的灵动便悄然渗入你心里。李嬷嬷和御膳房那两个太监都是把她当成宝的,尤是李嬷嬷,打小就把她一张小脸蛋倍加精心地呵护。
那天长嘴瓶子摔碎磕伤了额角,淌下来不少血,楚邹怕她的伤被发现,就没敢放她回去,伤好前叫她在自个的院里待着。她惯是得寸进尺的,晓得了自己在养她,一侍宠就上了天,白天在他的宫里头就差上梁揭瓦,夜里头倒在他的床沿困得醒不来,楚邹踢她都不顶用。
他因着幼年时对血与黑暗的心悸,入睡前总要人在跟前伴着。小麟子在床边趴着醒不来,趴着趴着就蠕上了他的床沿。撅着两个翘翘的屁股,楚邹稍微把手一伸,就触到一抹软绵绵。
像一座小山岗儿,其实很好看,楚邹半夜趁她熟睡时有曾摸过,带着毒的,摸一下心绪就特别烦。他有时候很生气,便试探地去勾她裤子,想看看那底下到底被伤着了甚么模样。她睡得深沉,樱桃小口儿微微撅着,每每毫无知觉。楚邹最后却忍着没去,因为摒弃这种背地里不见光的行为。
大早上两个起来,她睡眼惺忪地蜷在床里头——半夜的时候被楚邹踢着蹭着,她自个循着宽敞,糊里糊涂就蹭去了床里头。
楚邹看着她满脸女气的清柔轮廓,就对她龇牙:“把裤子脱了,给你爷瞧瞧。”
小麟子拽着裤带,晃了晃肩膀不肯。
早起还撒娇呢,一个奴才还敢起床气。
楚邹坐在床边,少年端直着笔挺的身板,五官俊美如刀削玉琢。忍着心中滚滚的抓挠,按捺着愠怒又道:“把你的脱了,爷的也给你看!”
他的那只小鸟因为涨了尿隔着绸缎料子耀武扬威着,小麟子可不稀罕,她连他上面有几个褶皱都数得清呢。
女孩儿一样,头发睡得乱糟糟的,嗫嚅一声也带清甜:“我不脱,我不看。”
楚邹想了想又没兴致看了,想起当年春花门内的一幕又有点反胃。就撩乱被子:“起来,今后伺候爷就寝,你只能睡地板。”
……
陆安海几天没见小麟子,找不到人,猜着楚邹一定对她做了什么亏心事。打正午人少的时候踅过来一看,好嚒,果然就搁里头藏着呢。没人管束,中午也不睡了,不想长个儿了是不是?大太阳底下无人,自己在场院里画了个框,扶着太监帽耳朵一蹦一跳,玩得正快活。太阳照着她光洁的额头,那额角微有些细汗,闪闪发光的,一条细长结痂的划痕就被陆安海瞧见了。
陆安海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皇四子那小子,若不是被身份拘着,真该掌他几屁股哩。容她在他身边伺候着,他打小小就尽把她往坏处糟践。
丫头也是好哄,那坏小子必是心里有亏欠,怕她告状,给她新做了件九尾狐的绸缎曳撒,绣毕方纹的新靴子,连绾发的簪子也都换了带玉的。她也真就陶醉于其中了。她主子爷就算哪日把她命坑了,她也悟不过来哩,天注定的小冤家。
陆安海看着心里就跟抽着疼,嘴上也不戳穿,歪着虚浮的步子一晃一晃走回去。但那几天御膳房送进东宫的菜,就多了不少补养美容的蔬果,大意是想让小麟子额头的伤口快点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