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恋的年纪。
割腕也已经是三月底的事,眼下七月中旬了他才问这样一句,可见他也根本无心。
周雅便弓着身子,轻声应道:“谢万岁爷体恤,罪妾伤已是痊愈了。”
忽而抬头凝楚昂一眼,看着他中年威冷隽逸的身躯,又谦慎地把头低下来。
“唔。”楚昂也就不再说什么,点了点下颌,玄黑皂靴跨下台阶往后左门方向过去。
露台上锦衣卫三三两两撤着彩幡,铁皮的尖顶飞碟帽在阳光下熠熠闪闪,好生是个威武帅气。
生来就性情活泼的杨萱看了半天,忽而转头对楚鄎说:“我母亲说了,过去的过错皆已成过去,如今小四舅情致终于清醒,你可打算原谅他对你造下的伤?”
她虽然比楚鄎晚一辈,但因着平素像个男孩儿一样敢作敢当,对着亲善柔仁的楚鄎便不愿意管他叫九舅。
楚鄎一遇见她就头疼,抬眼看了看几步外的楚邹。这会儿杨缙与杨缜那两个小屁孩儿,正满脸崇拜地挂着口水黏他,楚邹似是也无有玩具,便捡起地上的淡黄锡纸,将那纸条儿撕成一道人字,手戳戳放飞去了天空。
两叶似蝴蝶旋飞,他扬起下颌抿着微笑。阳光打着他的脸庞,眼目中是那样的睿毅与深远,仿若要将这紫禁城与天空洞透。楚鄎看了心中便莫名复杂,道不出那声“不好”亦道不出那声“好”。一时只做没听见的样子,对跟班太监顺达道:“爷记着还有四篇字没写,再不回去该要误了时辰。”
话毕便拂着袍摆往右侧台阶走下去。
陆梨正欲打道回局,便与他打了个照面。楚鄎乍一抬头,那风清云淡中映入眼帘是一张钟灵毓秀的绝美脸庞,他记起她是西二长街上四哥牵过手的女孩儿,不自觉便有些局促。
陆梨搭腕施了一礼,安静地退让在一旁。
楚鄎走了两步,怎就忽然开口道:“你先头送我的那盒子花糕,现下可还有吗?”
诶?陆梨听得讶然,但顷刻又觉自在情理之中。或者说她本就是有心而为的。自小看着楚鄎长大,她最是深谙他的口味,比如那盒子里的甘蔗糕与水晶梨花糕,是要做得冰甜中带着清甘的。你叫锦秀做,她亦做得甜、亦做得冰,却做不出那份润入心扉的甘,这就是那厨艺上的髓。
这些年因为楚鄎的伤,楚邹心中不知多少负罪与沉重。陆梨怜疼他的愁郁,便对楚鄎笑道:“倒是有,今儿早上刚做了一笼,叫榛公公送去春禧殿了。还未来得及吃,殿下可要随我一同去拿?”
那轻语动听,笑容总叫人莫名的熟悉与亲近。楚鄎本不愿意去,怎竟又就别扭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台阶,那厢刘广庆正伴着皇七子楚邯从身后过来,见状不由喊了一声:“陆篱?”
陆梨脚步一顿,不自觉回头看。
那黛眉樱唇,如若出水芙蓉,刘广庆便越发确定了是她,紧忙着又道:“还真是你啊陆篱,我先头在宫里瞧见你几回,老远不敢相认,今儿可算是认出你来了!”
陆梨听声音陌生,定睛一看,见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太监,脸瞧着似在哪儿见过,她便微蹙起眉头。她离开山东前的名字是李嬷嬷给取的陆篱,后来认了陆氏夫妇后便自己改成了梨,但听起来都是一样的,不晓得这个太监怎么会认得自己。
刘广庆猜她必然是忘记了,但在这深宫里能见着个熟悉的旧人,显见得叫他异常激动。他便接着解释道:“怕是你已经忘记我了,先头那姓朱的师傅带你去山东时,我曾见过你几回。那时我们一条街的哥儿都惦记你,背地里都管你叫‘小西施’,你倒是甚少搭睬人。对了,听说那朱师傅也是从宫里头出去的,说起来咱们和这紫禁城还真是有缘。”
口说着,抬眼崇慕地看向四周金黄的琉璃瓦与巍峨的崇楼殿宇。这宫里奴才不是人是狗,刘广庆最大的希望就是他年也能像张福那样,成为站在最孤寡之天子身旁的人。
陆梨自小生在长在宫里,打从能听得懂人话起,陆安海就在耳边上教训她宫廷的礼制。再加李嬷嬷悉心□□,那姑娘家出宫后的姿容样貌与仪态,是叫少年们看得稀罕的。她少小年纪见多了宫中的皇子与世子爷,出宫后那些纨绔子弟自是一个也瞧不上,挠得一帮小子镇日个记挂着。要么鲜少出门,要么一上街尾巴后总随来一条,惹恼了她也不客气,会朝人扔石子的。
当下听这般一说,才记起来原是街角一户寡母带着儿子的刘姓人家。那寡母总是生病,刘广庆先头穷得付不起要钱,哭着跪在药房门口求赊账,陆梨出宫后倒是没缺过钱,见状便给帮衬了几回。
后来山东闹起蝗灾,大家就各奔东西了,她也再没见过刘广庆,听说很多人都死在了逃荒的路上,不料却忽然在这里碰见。但听他这样说,不自觉便把周围看了看,有些涩然地说:“是广庆,叫篱子好生意外,你怎的也进宫来了?”
刘广庆有些讶异她的反应,当下只笑答道:“可不是,我母亲死了,一个人在宫外也不晓得如何生计,这便进来讨脸当差。对了,听说你眼下是废太子爷……哦,四殿下跟前指派的司膳宫女,他日怕是要飞黄腾达了,且莫忘提携我一把!”
皇七子楚邯只是在前头几步路默默听着,并无有言语。他说完连忙紧着跟上前去,边走边对回头陆梨笑笑。
呵,老朱师傅,山东。
那厢张贵妃与淑妃等后宫嫔妃从台阶上慢悠悠踅下,不自禁认真凝了陆梨一眼,暗自把这几句话收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