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约莫是两条凹进去的细线,大抵是铁链带得太久,磨破了她脖子上的皮肉了。天曜道,“铁上有锈,颜色也深,我问问青丘还有何人可除此伤疤。”
“留着吧。”雁回声色喑哑,“这道疤让它留着。”
像一条系在脖子上的耻辱带,让她记着,她还要找人讨一笔血债呢。
这样重要的证据,就留着吧,这也是,她欠子辰的东西。
雁回心里所思所想天曜怎会不知道,他只沉默的听了,未置可否。
他懂雁回,所以他知道,对雁回来说,最难背负的不是她自己的伤,而是欠下别人的人情。更何况,这一次雁回欠下的,是她再也还不了的人情……
天曜素来不知如何安慰人,而且现在的雁回大概是无论怎么安慰,都安慰不过来的吧。他沉默的陪了雁回许久,最终只说出了一句:“好好休息。”
“天曜。”
在他转身离开之际,雁回却唤住了他。
天曜回头,只见雁回双眸只虚无的盯着空中的一个地方,隔了好久才转过眼来看他:“谢谢你来救我。”
天曜嘴角动了动,还没来得及接话,雁回便问道:“我现在筋骨尽断了吗?”
“尚未。”
“能接好吗?”
“有点困难,但并不完全无可能。”
雁回盯着他,眸光像是擦亮的银枪,闪烁着寒光:“接好筋骨,我要入妖道。”
这是天曜第一次看见雁回露出这样的目光,在离开辰星山后,每件事雁回都是抱着一种可做可不做的态度来面对的,所以外人看来,难免散漫,难免痞气。但这一次,天曜在雁回的眼睛里看到了势在必得的决心,还有……
仇恨。
这样的眼神他那么熟悉。
那是他在铜锣山时,每次午夜梦回之后,他在镜子里看见的自己的眼神。
那是想杀了某个人以泄心头之愤的仇恨,是沉淀在骨子里的仇恨,不用歇斯底里,不会宣之于口,只是一直铭记于心。
天曜看了雁回许久,点了头:“好。”
没有半句问话,也没有一点推脱。
她要重接筋骨,他帮。她要修炼妖术,他教。
雁回转回了头,闭上眼睛,又一次道:“谢谢。”
天曜没有应答,正要沉默的退出房间,烛离带着几个医药童子急匆匆的从院外赶来,迈步便进了雁回的房间:“雁回?”
医药童子围到了雁回床边,手脚麻利的开始给雁回治伤。
雁回没回答烛离,烛离便心急的望着天曜:“今天前线换下来的士兵伤者们更多,我好不容易才叫了几个医药童子过来,这是来迟了还是怎么了,雁回为何还没醒?”
听闻这话,雁回眼睛倏尔哑着嗓音开口:“妖族攻下广寒门了吗?”
她问出这句话,烛离吓了一跳,他转头看雁回:“你醒了?有哪里不适?”
“妖族攻下广寒门了?”雁回只专注于自己的问题。
烛离只好答道:“哪有这般简单,广寒门离三重山虽近,但中间也隔着大大小小好几十个修仙门派,这次迈过三重山不过是妖族的先驱部队,探测如今仙门到底有多少实力。昨日夜里,先遣部队便已慢慢后撤了。”
雁回闭上眼睛。
广寒门危机已去,各仙门主管掌门都会陆陆续续离开广寒门。
凌霄……
也该回辰星山了。
她这个冷面的师父,会生气吗,会难过吗,他的大弟子,她的大师兄,死了啊。
凌霄是回了辰星山,他在给雁回施以鞭刑的山头之上站了许久。
这里地中还留有长天剑的碎片,碎片入地太深,有的因为太炙热已经和石头融为一体,没有人能捡得起来。
凌霄便在这一片狼藉的山头之上,听人复述完了当夜的事。子月跪在地牢旁边静静的抹着眼泪,凌霄负手而立,只在最后问了一句。
“妖龙杀了子辰,你们亲眼见了?”
禀报的弟子一愣,随即道:“凌霏师叔……却是这样说的。”
凌霄默了一瞬:“那雁回,是如何说的。”
“这……她被妖龙救走。她的话……或许……”
凌霄没将话听完,衣袍一拂,身形霎时消失在山巅之上,光华流转,不过片刻便落在了心宿峰山头之上,周遭弟子根本都还没来得及看见凌霄的身影,他便径直落在心宿峰大殿门口,未以手叩门,他周身气息暴涨,登时以极大之力撞开了两扇大门。
凌霏正盘腿在殿中打坐,倏见凌霄前来,登时惊得浑身一抖,内息险些紊乱。
“师兄……”
凌霄额上青筋浮动,仿似已怒到极致,但最终,他盯着凌霏许久,直到凌霏不得不微微垂了目光,他方才道:“私启杀阵,毒害弟子性命,心肠险恶歹毒至斯……”语至最后,凌霄似有几分切齿之意。
迎着凌霏不敢置信的目光,凌霄道:“辰星山请不起你这座大佛,改日,你便自行回你广寒门,求素影真人庇护吧。”
言下之意,竟是要将她赶出辰星山!
凌霏惊愕难言,上前欲问凌霄,但凌霄身形已消失在了心宿峰上,好似不想听见她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