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之后,四皇子尚且年幼,若是四皇子登基,林家在短时间内甚至能够位极人臣。但是,如今这天下,还是需要一个君主平衡各方势力。
四皇子上位,别看谢思兴对二皇子捅刀子捅得爽快,但是谢家肯定不会乐意蔡家借此上位。哪怕对谢思兴来说,无论哪个皇子登基,最终都是他的表兄弟。然而,他却不能代表整个谢家的意志。
论理,这时候大皇子登基是最稳妥的。但是蔡家绝对不肯为他人做嫁衣裳。
所以无论如何,林家都会面临一段非常困难的时期,挺过了就能更进一步,若是挺不过,那就万事皆休。可是胡高旻今天这一说,倒是真的让林祖父思考起来,难道真的要便宜胡家那小狐狸?说起来他们家蛋蛋,对那胡阿妮也不是完全没有意思……
林家这边按住了,但是叶家完全按不住。
死去的河州知府一家,正是次辅叶荣的女婿一家。叶荣只得这么一个女儿,嫁给了寒门出身的得意门生。最后也不负众望,两人夫妻相偕,一路相互扶持到现在,好容易有了二子一女,全都伶俐可爱,如今什么都没了……
要说谁最恨,那一定是叶家!
身为阁老,叶荣的能量比起林祖父要大得多。此刻他就红着眼睛,盯着皇帝,每天早朝把皇帝骂得狗血淋头,皇帝还想着保全妻儿,根本就不敢吭声。其实他就算敢吭声,也未必能说得过在礼部尚书位子上待过多年的叶荣,更何况叶荣还是言官出身。
休沐结束,第二天的早朝又是叶荣口撕皇帝。
“臣下的妻儿,性命如草芥。陛下的妻儿分明乱臣贼子,却还金贵无比!”
这话是事实,但也确实难听无比。
身为皇后父亲的首辅大人,也没法再装聋作哑了。他暗自叹息一声,上前一步,将乌纱帽摘下往身前一放,一揖到地,说道:“草民教女无方,不想家门中出此孽障。既然皇后娘娘还身居后位,草民不堪为此等人效命,请致仕,从此和皇后娘娘再无瓜葛。”
读书人都是要脸的。身为国丈又是首辅,平日里自然风光无限。然而在这风光背后,更多的却是如履薄冰。
二皇子如今这样,皇后究竟有没有责任,到底有多大的责任,这不好说。聪明的做法应该是自请下台,还能博个同情分。无论如今朝官是如何态度,皇帝显然还不想二皇子死。贬为庶民又如何,他外孙照样是皇帝的儿子。待得将来有机会,未必不能东山再起。现在呢?为了个名分,竟然弄得如此难以收场?
算了,女儿不聪明,女婿也蠢,生了个外孙也不怎么样。直到你们一家夫妻恩爱,可是夫妻恩爱是拿来在这个时候用的吗?一家子蠢货,他老头子不奉陪了!
首辅这一招可谓做绝了。
京城开始流传天下将亡的流言。国师不干了,首辅也不干了。对普通百姓来说,国师代表着他们的信仰,首辅代表着治理天下的文官之首。更何况,首辅还是国丈,现在首辅不但辞了官,还连皇后女儿都不认了!
这不是药丸,是什么?
在这样巨大的压力下,皇帝怂了。他不怂也没办法,现在整个朝廷的官员几乎都和他在对着干,政令不出宫门,到时候他就算还占着皇位又如何?
皇后打入冷宫。
二皇子贬为庶民。
两条政令一出,朝臣总算满意了。而在这时候,谢思兴却骑着一头大青驴子,溜溜达达地出了京城。
谢思兴在京城非常出名,但是真正见过他面的人,却并不是很多。就算以前见过的,这会儿看到一个穿着青布衫少年,骑着一头驴子,身边一个随从都没有,身上就一个小包袱,竟然还规规矩矩地排队出城,也决计不会把人联想到谢思兴身上去。
谢少年挺高兴的。他以前出门的时候,仆佣成群,狗腿子成片,这回还是第一次一个人出门,手上拿着一支做工粗糙的笛子,兴致来了,时不时调不成调地吹两段,惹得大青驴子差点蹶蹄子。
“现在好了,我是庶民,二表哥也是庶民,嘿嘿嘿,要是舅舅也变成庶民?那可就……呵呵呵!”他想想这些天从朝上传出来的消息,觉得这场戏真是落幕太早。他还没看够呢,就这样没了,真没劲。
现在往南的官道上根本看不到人,他一个人骑着一头大青驴子,格外显眼。他也不以为意,看哪儿都新鲜,也不计较宿头不宿头的,错过了就找农家借宿。他样貌生的好,把那身吊儿郎当的气息收起来,看上去就是个斯文俊秀的少年郎,再说他嘴巴又甜,老人大人小孩儿没一个他哄不了的,根本就没碰到过拒绝他入内的村子。
他在京畿兜兜转转了好几天,成功把自己给转晕之后,还以为自己已经跑出了一大段距离,这一天在一个山脚下抬头看到一篇金黄灿烂,不知道是什么,好奇心起就要上去探访。
然后他就被拦住了。
一番交流之后,谢思兴成功进入庄子。留守庄子的管家,成功将信递到了京城——混世魔王谢思兴到了他们庄上了肿么破?
第二天,参观过葵花花田,参观过兔房的谢思兴,明确表示他要留在这里画画。
管家懵圈。谢思兴就算没了世子头衔,也不是他区区一个下人能够得罪的,当下再递了一封信到京城——混世魔王赖着不走了肿么破?
家务事都是林祖母在打理。信当然是她率先收到的,她不敢自专,拿去给林祖父。
林祖父也是一脸懵圈。肿么破?破不了啊!只能回信让管家好吃好喝招待着,让谢思兴住到高兴为止。
而这时候另外一封信,也通过货郎递到了林祖父手上。
林祖父看完,收好了信,立刻吩咐套上马车,去叶次辅家。
叶次辅打开封好的信封,一枚络子就掉了出来。他一看那歪歪扭扭地很自成一格的络子,就知道是他女儿的手笔,立刻眼眶通红,抖着手把信纸展开,一目十行地看完,对着林祖父纳头便拜,张了张嘴却已经是泣不成声。
信里面的消息,是从河州传来的。不过河州不太平,一路辗转,到现在才到了京城。
当初林淡吩咐阿乐前往河州布置的时候,防的还是十年后林大伯到任时候会遭遇到的危险,想提前做一番布置。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二皇子竟然会提前那么多年发动。
河州城破的时候,阿乐也正在城内。不过他到河州本来就是干一些暗搓搓的事情,发现苗头不对后,立刻将河州知府的家眷救出,并且找了身材差不多的尸体,套上他们的衣物,摆成上吊的姿势。
上吊死的人样子格外狰狞扭曲,哪怕熟悉的人看了,也不过认认衣服。除非是至亲才会仔细检验。好悬让他们蒙混过关。
阿乐的准备充分,一行人虽然受了点苦,好歹保住了性命。等河州的桐油店一开,他才联系上了林淡,辗转把人送了出去,又趁乱将知府的尸体收殓了。
林祖父怕叶次辅大悲大喜之下,身体扛不住,赶紧安慰道:“万幸令千金无事。如今往京城路途不顺,我那孙子自作主张,让人护送去了吴州。只是钱知府只能草草落葬,还待将来反贼伏诛之后,再重新落葬。”
女儿和外孙外孙女没事,叶荣是很高兴,但是女婿身死,他也很伤心。他只得那么一个女儿,女婿就跟他的儿子一样。他花在女婿身上的精力,一点都不比在女儿身上少。
这会儿他勉强稳住情绪,摸了摸脸道:“多亏了大郎。等他回了京城,老夫还得好好谢谢他。如今吴州可比哪儿都好,暂时还是不要来京城为妙。如今老夫也是自身难保,少不得以后还要投奔到吴州去。”他想了想,对林祖父劝到,“林兄在这次的事情上出力颇多,也要早做打算才是。”
“小弟省得。”林祖父也是无奈。都说官逼民反,他这次也被逼着做了一回逆臣。
叶荣向林祖父讨了信:“一会儿给老婆子看,省得她不相信。”
林祖父自然没有二话。这信虽然是他带来的,却本来就是给叶荣的。不过他明白这话是赶客,人家现在要和自家老太太报喜。他本来也无意多留,赶紧告辞。再说,信上发生的事情,他只有更清楚。他家蛋蛋另外写了信,全都说清楚了。
叶荣送了林祖父到大门口,赶紧回去叫上自家夫人。信纸上三言两语地说着简单,但是过程可不简单。
哪怕是林淡也觉得不可思议。高高的山岗上,地上垫着一张席子,上面趴着一只巨大的兔子,林淡靠着兔子坐着,跟兔子一样嚼着草:“阿乐怎么就变成水匪头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