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佟染头脑中那根名为“忍耐”的弦断裂的同时,他手中的檀香骨折扇也终于因为扇柄折断寿终正寝。
这辈子遇上她,绝对是自己上辈子造了孽,罪孽深重!
苏妙见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好像不刻意动作就喘不上来气一样,然后他站起来,微笑着对她说:
“我走了。”
苏妙不知道该说什么,呆了半天,才想起来从嗓子眼里嗯了一声。
佟染看了她一眼,转身,向着被外边的阳光照耀得有些刺目的大门走去,刚踏出门槛,就听见后边屋子里苏妙坐在椅子上伤脑筋地咕哝:
“人太美果然是麻烦!”
佟染差点绊倒,扶着墙才勉强站稳,黑着脸咬牙切齿,他怎么会看上这种厚颜无耻的女人?
他简直瞎了眼!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他碰见了恰好回家来的回味,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回味从头顶上冒出来的黑气腾腾就快要将他埋葬了,佟染的心情突然好起来。
“你来做什么?”回味黑着脸,阴沉着眼神质问。
“来向妙儿道别。”佟染负着手,语气轻快地回答。
“以什么身份?”回味轻蔑地说。
佟染笑而不答,上前一步,看着他杀气腾腾的脸,道:
“刚刚妙儿说,她不喜欢老头子,只喜欢白白嫩嫩的男人,小少爷你记得让自己白嫩点,不要那么老气,免得妙儿她移情别恋时,你不甘心。”
“不甘心的那个是你吧?”回味冷笑了一声,不屑地说。
佟染的笑容就僵在唇角,末了,他绕开回味,一言不发地上马,走了。
其实他一点也不想跟回味说话。
回味一脸轻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人绝对有病!
抬头望了望天色,该做午饭了。
……
梁敖在和亲之前见过苏婵一次,那时候苏婵正蹲在村头跟村里的一群闲汉赌石子。
梁敖抓了个正着,脸又黑了,因为苏婵在被抓住时,用非常嫌弃的口吻没好气地道:
“我娘我姐都不管我,偏你啰嗦个没完,你是我爹啊?”
梁敖懒得在这上面跟她打嘴仗,这丫头最会胡搅蛮缠。
“我要去一趟科西国,最快也要半年才回来。”他对她说。
“哦。”苏婵早就知道了,云萝公主要去和亲,梁敖要陪着妹妹一块去,当时听说的时候她心里还有点惊讶,他居然把所有事都放下就为了去送亲,这不像是他的作风。
她没有反应,面无表情,梁敖不意外,虽然不意外,但面对她的冷淡,他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憋闷。
“你还回丰州吗?”默了片刻,他低声问。
“不回了。”苏婵摇头,回答。
这答案不在他的预料,梁敖一愣,用确认的语气问:
“不回了?”
“不回了。”苏婵语气坚定地说,黑白分明的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兴奋,似乎兴致很高。
梁敖的心莫名一喜,看着她眼神中的雀跃,他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这让他愉快又得意,勾着嘴唇对她说:“既如此,你在武王府等我回来吧?”
“哈?我为什么要在武王府?等你?”苏婵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
梁敖的表情僵住了,看着她正在面无表情地兴奋着,怎么也不相信是自己会错了意:
“你不是说你不回丰州吗?”
“嗯。”苏婵点头,面无表情地欢喜着,对他说,“我已经跟二姐说好了,等到她婚礼结束,他们回丰州去,我从梁都出发,去旅行。”
“什么?!”梁敖的嗓音高八度地响起,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他用不可置信的表情瞪着她,“你要去哪?”
“不知道,我也不想有计划,走到哪算哪,二姐说反正是一个圈,不管怎么走,到最后都会回来的。”苏婵的眼神亮闪闪的,有点兴奋,自顾自地说着,并没有在意他失礼的语气,毕竟最初听说时二姐也是很惊讶的,娘和奶奶坚决反对,好在大姐和二姐帮她一块说服了。
“胡闹!”梁敖火冒三丈,厉喝道,心想你二姐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你是女孩子,你怎么能一个人乱跑,外面不是你想的那么太平,尤其现在战事刚歇,土匪强盗,骗子歹人,下点药欺负了你你就是生不如死你懂吗?”
这时候的他特别激动,好像被触碰到了什么不能触碰的禁区,明明是他自己去碰的,他却自顾自的生气起来。他说话时的语气激烈,却并不像是在说她,也是在说她,但更像是在说另外一个人。
苏婵面无表情地看着突然变得奇怪起来的梁敖。
梁敖也觉得自己的情绪很不对,可是他有点控制不住,她不说话,看着他,这让他渐渐恢复了理性,他抿紧了唇,上前一步,将双手搭在她的肩上,语气郑重地对她说:
“婵儿,听我的话,你哪里都不要去,好好地待在家人身边。我知道你和别的女孩儿不一样,你比别的女孩儿坚强,但女孩儿就是女孩儿,男女终究是不同的,女孩子就是比男人容易受伤,哪怕你不想承认,事实就是如此。不要任性,我是为了你好,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他的手抚上她的头发,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这一回苏婵没有躲,因为她觉得他不是在抚摸她,他是在透过她抚摸着另外一个孩子,他是在告诉那个孩子“不要任性,我是为了你好,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恍惚间,她有点明白了他为什么总是对她啰里吧嗦的,他是在看着她,他是在面对她,但在这期间,他在偶尔恍惚的时候大概是把她看成了另外一个孩子,一个任性、倔强、不服输的女孩子,他似想要弥补什么,所以很焦虑地关切她,他觉得她太倔强,而他不想她因为倔强发生危险。
苏婵有这样的感觉。
苏婵想,那个女孩子肯定不会像她长得像个男孩子。
想到这里,她弯起眉眼,勾了淡粉色的嘴唇,她笑了起来。
这是梁敖第一次看见她笑,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美人,却在莞尔一笑时,给人一种刹那芳华的错觉。
梁敖愣住了。
“只要是活着的人,每一个都很坚强,无论男女;只要是活着的人,都有自我保护的本能,无论男女;只要是活着的人,受了伤都懂得靠自己舔舐伤口来疗伤,即使疗伤的时间有长有短,但自愈力是与生俱来的,这不分男女。所以,你不需要担心。被关心所获得的温暖可以治愈心灵,但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该放手就放手吧,长大成人的孩子,她有自己的未来。”苏婵漫声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