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第二天下午,姥姥才跟着二舅他们回来,我从屋里跑到院子口迎接,嘴里不停的问着,“姥姥你没事儿吧!”
姥姥的脸色看起来好了很多,看着我摇头轻笑。“没事儿,姥没事儿。”
我心刚想一放,可一瞧见那明月和二舅僵凝在一起的表情又紧张上了,果然,晚上一到吃饭时候的二舅就安排上了,“妈,你啥也不用管,既然医院建议咱去趟大医院那咱就去,你要是检查出没事儿我们也放心了。”
姥姥摇头,“不去,人生地不熟的我可不折腾,就这么养着,我这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二舅有些着急,“你听点话,不去我就生气了!”
姥姥刚要撇嘴,就听见姥爷在那屋喊道,“凤年,我这腿又疼了,你去给我倒腾点干草药熏熏啊!”
我想姥爷是要故意找个引子把姥姥支走的,因为姥爷在家一天也没说腿疼,而且弄那个得熏推的草药姥姥在仓房慢慢的挑,挑干的之后再码齐绑好来给姥爷熏,结果倒是正如我想,等到姥姥一走姥爷就把二舅妈和二舅叫过去了,开门见山的就问检查结果咋样。
二舅苦着脸应答,“不怎么好,医院说不是啥好病,但是现在确诊不了,就说去大城市,但是要是查出来一定是大病,让多准备钱。”
姥爷听完脸就白了,“那说没说多不好的病?”
二舅抑郁不已,“总之得做好心理准备,这两天我就张罗钱,三万五万的那大夫说都够呛能挡住”
那明月在旁边蔫蔫的张嘴,“可是家里捏吧捏扒也就三万多点啊”
“我这有。”
姥爷急着开口,“我跟你妈折上还有两万,得治啊,不能让你妈”
“你放心吧爸,我一定会拼尽全力给我妈治疗的。“
二舅看着姥爷的眼含泪光,“我们谁都舍不得她,当然不能在家耗着了,我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去找明月弟弟,在县里那抬点钱”
‘抬钱’是我们这里的土话,意思就跟借高利贷差不多,我很小就听过谁家有过不去的坎儿需要钱就去找人‘抬’的,但听说这个利息相当的高,有时候两年利下来都要比借的多了,可是没办法,既然叫‘抬钱’,字面理解那钱都是被抬起身价送到手里花的。
“找若君吧。”
姥爷急着出主意,“若君在城里这么多年,肯定不会看着你妈不管的。”
二舅叹着气点头,“我知道,县里的医生说推荐去省城,但我和明月商量了,还是去若君在的滨城吧,毕竟省城咱没熟人,都是大城市,去若君那能方便点,但是钱咱肯定得自己多准备,一旦,若君也有困难怎么办。”
那明月似乎想到什么,“哎,若文,找大嫂去借吧,我听说,家树那年回来的时候部队给了一些补贴,我没问具体数字,但几万肯定是有的,咱借来。等家树以后要是结婚了娶媳妇儿了咱再还她,你说行不。”
二舅还是叹气,“我大嫂那人够呛吧”
我扒在门边儿听了半天,心里也明白了是怎么个事,想都没想的回身去我那屋的炕柜里把我那个盒子拿出来,几步进门,把金镯子递给他,“二舅,把这个卖了吧,给姥姥治病。”
姥爷和那明月看着我的举动都愣住了,“四宝,你”
我一脸认真的看着他们,“我知道姥姥病了,卖钱了,给姥姥治病。”
姥爷的眼睛红了,“四宝啊,可你这镯子是你太姥留给你的啊,这”
二舅在旁边摇头,“四宝啊,二舅知道你是担心你姥姥,可这金镯子不能卖。”
我摇头,态度坚决,“给卖了,给姥姥治病。”
那明月有些承受不了的背身去抹眼泪,“我就想不通,这咋好人都多灾多难呢”
二舅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看着我。“四宝,你听我说,你这个镯子,现在也就能卖个几千块,还不如不卖,留着,是宝贝呢,啊。”
我垂下眼,却看到了这个盒子,“二舅,这个盒子之前,那个陆有人说,是叫小叶的,你把盒子卖了吧,盒子更值钱的。”
二舅对这些不太懂,看着盒子还是摇头,“听话四宝,我知道你还有心,去那屋跟小六玩儿,这些事儿,不用你操心啊。”
那明月擦了擦眼泪也看着我吸着鼻子点头,“是啊,葆四,你放心,家里的事儿都有大人给张罗呢啊,你小孩儿,不用跟着操心,这就是个普通的木盒,啥檀不檀的,没人认啊,你去玩儿吧,啊。”
我有些着急,想跟他们说那个陆星月讲过这个盒子是比金镯子都值钱的,可看着他们却又没办法说出这个盒子到底为啥值钱,能值多少钱,闷闷的转身出去,结果刚跨进屋门,我就看见姥姥正在门口站着。
神情略微一怔,“姥你都听见了?”
姥姥对着我做出了个‘嘘’~的动作,随即拉着我的手走进院子里,硬扯着嘴角笑了笑,“四宝,姥年纪大了,人啊,或早或晚都是有这一天的,姥一点都不怕,你听话,要把这金镯子啥的都收好,这东西可是你太姥的宝贝啊,你要是把它给卖了,那你姥我就是到下面了都没法和你太姥交代啊。”
我咬了咬唇很憋屈的看着姥姥,“可我怕,我不想让你下去”
姥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弯腰的看着我的脸,“四宝,你听姥姥说,姥知道你舍不得姥姥,姥姥也舍得不你,可是姥现在啥情况心里都是清楚的,能挺一天姥就挺一天儿”
“妈!你跟四宝说这话干啥!!”
二舅出来直接就打断了姥姥的话,看着姥姥的眼神满是累积在一起的担忧和复杂,“咱身体不好,咱就去治,县里的仪器不行,咱就去大城市检查,确定完病因了咱心里也好有谱不是!”
“你想要啥谱!”
姥姥挺直腰板看着二舅抬高声音,:“你以为我是老糊涂啦,那个县里大夫说的我没听出来啊,你们别忽悠我了,啥叫没检查出来啥病啊,不就是癌么,我知道,有啥怕的啊,能活一天,我就活一天,去折腾啥啊,难不成让我临了临了还把家底儿祸祸空了啊,你们不过日子啦!”
二舅吓到了,几步走到姥姥的身前。:“妈,你都知道了?”
姥姥呵了一声,态度上看不出丝毫的畏惧,“你妈我不傻,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得病的道理啊,再说,我这胃疼了这么多年,不检查就没事,一检查肯定就是大事儿,我活这么大岁数啥事儿没遇见过,怕啥啊,你妈我都六十多啦,够本了。”
二舅情绪有些控制不住,他憋着眼底的泪看着姥姥,“你够本了那我们呢,你是不害怕可我爸呢,你都不知道我爸刚才紧张的样子,就怕你会先他一步走了他一个人活不下去,妈,我知道你一辈子没怕过啥,这病你也没放在眼里,可你就算是为了家里人,为了我,我爸,你就配合行吗,咱去大城市治治成么。”
姥姥听着二舅的话慢慢的垂下眼,嘴里一声叹息,“不是我不去,是钱啊,若文啊,谁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听说太多看病看的家破人亡的了,癌症,有啥治头啊,治来治去,钱花光了,人也走了”
“我不怕,钱是可以挣得么,妈,算我求你了,真的,你看看四宝,你舍得她么,她还没成年啊,你至少得等到她十八岁再走吧,妈”
姥姥的眼神慢慢的落在我的脸上,眼底的不舍在二舅的眼泪下顷刻而出,“四宝“
我的嘴角控制不住的下咧,看着姥姥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一阵窒痛,“姥,你千万别死,我害怕,你去大医院治病吧,那里的医生一定会把你的病给治好的”
姥姥伸手紧紧的抱住我,虽然她不在说话,可我清楚的感觉到有类似水滴的东西不停的落到我头顶的发上,天没在下雨,只是一向刚强的姥姥抱着我哭了。
晚上我和小六都睡不着,我也不知道他在翻箱倒柜的找什么,自己一个人直接就去了后院,我想问问二舅,这个叫癌的病是有多难治,为啥姥姥不想去大城市的医院,到底是怕花钱,还是真的治不好?
“若文,你说妈现在得这不好的病是不是就跟当初救了那个沈总有关,这玩意就是泄露太多天机所以自个就遭罪了,是不?“
脚步一顿,我闻声直接走到二舅的窗外仔细的听着。
二舅语气一直沉重,“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都过去两年了,对咱们来讲,最重要的就是筹钱,我在县里的医院打听了一下,只要是跟这个肿瘤沾边儿的,那治治起来就不是一万两万的事情,我听说,还得化疗,放疗什么的,但人县医院大夫说了,不治疗我妈肯定就过不了今年,治疗的话,还能多活个几年”
那明月也不停的伴着说话声叹气,“我懂,可咱家经济情况不是摆着呢么,仗着现在小六和葆四上学还不用多花啥钱,不然更是个事儿,反正咱这两天就赶紧筹钱吧,我嫁给你了我就是老薛家的人,妈对我不薄,尤其是小六,那都是当亲孙子看的,咱能借来多少借多少,哪怕是花钱续命,咱也愿意”
我默默地转身,现在已经全听明白了,耳朵里一直飘荡着那明月说的那句话,‘花钱续命’也就是说,要钱,要好多好多的钱。
说实话,我长这么大,连一千块的钱都没见过,十元以上面额的钞票对我来讲都是大钱了。可是一听二舅说什么几万,更觉得像是天文数字一般,想着姥姥拒绝去大医院治疗的态度,也许,不是姥姥真的不怕吧,她肯定是心疼钱,就像是太姥那阵儿身体不好,也说不要糟践钱,不要用啥进口消炎药的
钱,这个字,在我短短的十二年的生命里,第一次,在我的心里占据了主要的地位,我想要钱,很多钱,很清楚的就明白了,没钱,也许我姥姥就活不下去了。
“四姐。”
再回前屋,小六一头大汗的喊了我一声,眼底倒是控制不住的喜悦,“你来看”
我瞄了一眼过去,他坐在炕上,身前摊着一堆毛票,有钢镚儿,还有一毛两毛的票子,乱糟糟的,小山似得聚成一拢。
有点惊讶,我凑过去伸手扒拉了一下,“你从哪弄的?”
他不好意思的挠着头笑,“我从抽屉里翻得,以前都是我攒的,我要是有零花钱没花了,我就到处塞,等没钱了我就再去找,这法子可好了,咱俩查查,看有多少钱,到时候拿去给奶奶看病。‘
我点头,也顾不上那些把他拽出来的七扭八歪的抽屉,跪坐在炕上就和他查了起来,结果点了半天,我们俩都有些失望,尤其是小六,满满都是被当头浇了一壶凉水的颓丧,“咋才七块二啊,四姐,我还合计,能有一百块呢。”
“七块二也不容易了。”
我尽量安慰他,毕竟精神可嘉啊,其实我查一半就有些心灰意冷了,瞅着钱是很多,可都是小毛票,最小的是一分钱的钢镚,最大的才是绿色的两毛钱纸钞,七块二也算是不容易了。
“可是这连买票钱都不够吧。”
小六闷闷的说着,把钱划拉到一个袋子里,“我还以为我能帮到奶奶呢。”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向我那个盒子,“没事,还有我呢,我想想办法,一定会搞来好多好多的钱的!”
小六不相信,“真的?可我爸说不让动你那个金镯子。”
“不动金镯子!”
我一本正经的接茬儿,“我有更值钱的!”
一夜都没怎么睡好,万幸的是现在已经放暑假了,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自己利用忙活,不然要还是上学的话我肯定得闹心死。
胡乱的吃了一口早饭,我也没去找姥姥还有二舅他们墨迹什么,找了个枕巾包着我那个木盒就出门了。
李建国正在院子里做着木工活,回头瞧见我还愣了一下,“呀,这不是葆四么,咋的,来找俺家小雪玩儿啊。”
我嘿嘿笑着看着他,“不是,李叔,我是来找你的,你做啥呢。”
“你个小孩儿找我啥事儿啊。”
他忍不住的笑了笑。起身拿着毛巾擦脸,“我这是给李雪做个书桌,你家里有书桌没,没的话跟你姥说说,找我来帮你家做一个,没多少钱,你跟小六写以后作业啊学习啥的都方便。”
我呵呵的陪着笑,走到他正在刨花找平的木板前伸手摸了摸,“这是啥木头的啊,好不好”
“哈哈哈。”
李建国见我这模样笑个不停,“你个小丫头还懂木头啊,放心,保证你用十年二十年都不会变形的,我这手艺,没说的。”
我嘴里啧啧两声,“我瞅着这木头一般,不咋好。”
李建国挑眉,“嘿,你个小丫头片子知道啥叫好和一般啊,能用的住就行,我这还是纯实木的呢,城里的现在都是复合木,也就价钱和样式好,真比质量,造我做的差远了!”
我不爱跟他掰扯这些事儿,说深了我一点也不懂,只不过脸上装的像是挺懂行的样子不停的撇嘴,“反正这木材不咋地,我家那炕柜还是黄花梨的呢,那才叫好木头,现在可都是古董”
李建国看着我的眼神随即一深,“谁跟你说你家那柜子是黄花梨的了?”
“这你别管了。”
我小大人一般的摆手,看着他故意叹了口气,“就是我家里之前来过一个人,那个人说啊,我家有个宝贝比那个黄花梨的炕柜还好,可我怕他是在骗小孩儿,这现在不学校也放假了吗,我寻思,带来给李叔看看,看看那个人是不是骗我的“
李建国一眼便瞟到了我怀里用枕巾包着的盒子,“就这个?”
“是啊,就这个破盒子,你说它值钱吗”
我佯装不懂得掀开枕巾,眼睛则死看着李建国的表情生怕错过一个细节,只见那李建国看着我的盒子眉头先是一蹙,随后便迟疑的伸手一摸,然后打开盒盖来回的摩挲了一下,指尖放到鼻下气轻轻一嗅,双眼登时放光,:“果然是小叶…”
“啥?”
我瞪大眼睛看着李叔,“是啥?是值钱的不。”
李建国猛地一清喉咙,把我怀里的盒子一推,“嗨,就一个红木盒子,年头是久了些,谈不上值钱吧,也就撑死了能说工艺还有保存的好点,你看,那上面都泛黑了,扔大道都没人捡。”
我哦了一声,泱泱的低下头仔细看了看盒子,“唉,我就说外面人信不过要骗我这个小孩子。”
说着,我看向李建国还硬挤出了一丝笑,“谢谢李叔了,我姥说李叔是行家,木匠最懂这些了,唉,就是我不耍小聪明就好了,我还以为这个盒子很值钱呢,他跟我说要出两千块买我这个盒子,我怕他忽悠我,就没干,早知道就卖给他了,我还可以和小六一人买个新书包还有很多好吃的呢。”
李建国没有说话,眼睛还在盯着我那个盒子不放过,“咋得。你想要钱买新书包啊。“
“想啊。”
我依旧闷闷不乐,“早知道就卖了,我就怕那个大人骗我,我问了,要是真值钱的话,咋说都是古董,这个东西是我太姥给我的,我家里人都说随便我自己处理,他们也不管,可我的零花钱不多,要是能有很多浅,自己也可以想买啥就买啥了。”
说了大半天,我停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李建国,“那我打扰你了李叔,我先回家了,既然这盒子不值钱,那我就自己留着当个对我太姥的念想吧。”
转身刚走了几步,李建国就在后面喊了我一声,“哎!你看你这孩子,弄得我心里都不得劲儿了,你姥现在身体不好,肯定零花钱给你的也少,这样吧,叔就出二百块钱,你把那个破盒子给我,我算是给你和小六一人买个新书包吧。”
我满眼感激的回头看他,“真的?”
李建国一脸豪爽,“当然是真的,咱们邻居这么久,你就跟我孩子是一样的!”
说话间,李雪也从屋子里出来了,她应该是听到我跟他爸的对话了,瞄了我那个盒子一眼也跟着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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