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我老实的坐在屋门前的椅子上,身上围着几张大大的报纸,别人家我不知道,但是我家,染发的东西还是齐全的,包括我戴着的染发耳罩,那都是理发店里专业的。
二舅在我的身后用牙刷不停的搅拌着发膏,嘴里还轻声的交代着,“四宝,过了百就把头发剪剪,你头发长了要是再出白头发就明显了,以后你进城在染起来也不方便,你妈那工作听说挺忙的,够呛能顾得上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我嗯了一声,感觉二舅开始用牙刷在我的头发上一阵刷涂,“这个染发膏一定要选择好的知道吗,贵点没事儿,进城了也不要换牌子,以后等你不上学了,慢慢的不染也就没事儿了,别人要问,你就说你是故意要弄那个灰头发的,时尚是不,反正他们也不知道,要是谁问你你就说他们不懂,现在年轻人我看染啥色头发的都有,黄的,红的,你就说你故意染得灰的,不能一直染,这东西多好都伤身体。”
嘴角轻轻地牵了牵,我还是没吱声,这段时间二舅都要成老妈子了,办完地主小舅的事儿就陆续的跟我絮叨,每天一睁眼就是不停的嘱咐,不知道还以为我一进城就要生活不能自理了。
“四宝,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马上就要中考了,咱好好发挥,我听说,分儿考高点,将来就算是换大城市念高中也可以少交钱,不然你妈还得给你交挺贵的借读费,咱能为你妈省点就省点,别让觉得咱去是给她找麻烦的,啊。”
我没什么表情的张嘴应声,“二舅,她是我妈,现在照顾我是应该的,等我有挣钱能力了,我会回报她的。”
二舅叹气,“话是那么讲,但理儿不是那个理儿啊,你妈没看着你长大,对你性格啥的也不了解,我不怕别的,就怕你在头脑一热冲动啥的,你这孩子哪都好,就是遇事有时候不冷静,在村里行,咱都是坐地户,算是都认识,可是你要是去城里了可不能谁都不吝,那谁知道谁家孩子背景是啥样的,别给你妈找麻烦知道不。”
“嗯。”
二舅的手法很快,麻溜的染完后就收起牙刷,“好了,等半小时洗了就好了,坐着别动,要不弄衣服上洗不掉了。”
我微微的侧脸看向他,“二舅,我做事都是分人的,不会给我妈捅娄子的,我拿镰刀劈大舅妈就是想吓唬她,没故意往她头上撇的,不然就算是她躲过去了我也能撇到大舅脸上,就她那样的人,你跟她又讲不了道理,你就是给了她一间房子,她也不会念咱们好的,那种人,就得给她拿住了,不然她都能骑你脖子上拉屎,这是我姥教我的。”
二舅无奈的笑笑,坐到我旁边的小凳子上磨着晒干的草药,“是,你最像你姥姥,不,应该说谁带你像谁,你太姥和姥姥的影子你身上都有,可你要知道,在村里咋厉害都行,你姥这辈子也是在村里厉害的,但要出去就不一样了,你要是在城里拿个镰刀给人吓到了,甭管劈没劈到人那人家肯定都要报警给你抓起来的,遇事,一定不要冲动,退一步海阔天空知道吗。“
我听话的点头,“嗯。“
二舅含笑侧脸看我,“等家里的事都稳定了一些我去城里看你,缺啥就跟我说,我给你买了带去,在那边吃饭什么的也要多注意,别糊弄,啊。”
我继续点头,看着二舅眼尾深下去的皱纹有些感触的张口,“二舅,你想他吗。”
二舅愣了愣,“谁?”
“就是……你的孩子。”
二舅随即转过脸,一门心思的磨着,“不想。”
我咬了咬唇,“我姥走的那晚,我隐隐呼呼看到了四个人,能通过背影分辨出来的有姥姥,太姥,还有姥爷和那个二舅妈,可是,没看到你那个孩子,他哪去了。”
二舅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叹气,“你姥趁着吹手进门前就给包了包扔山上了,也没埋,山上的耗子啊,老娃子啊各种东西多,要么扔上去也就三五天就能被吃光了,最后等丧事忙完了,我去找来着,就看见点破单子,别的啥都没了……”
我半晌没吭声,“二舅,你怪我吗。”
二舅看着我苦涩的笑了笑,“我怪你啥啊,要知道,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就是你要记着,以后不要再提了,就当自己忘了,也别跟你妈提,她心思重,知道吗。”
我点头,“她是不是也挺内疚的。”
本来是个大好事儿,结果忽然两条人命没了,而且,我还是笑着出来的,一定会被人诟病的吧。
二舅摇头,“不管她什么心思这事儿都过去了,生孩子么,都是从鬼门关走一遭的,这事儿跟你妈还有你,都没关系。”
说着,二舅叹了口气,“其实你之前的那个……二舅妈,她真的挺不容易的。”
我看着二舅满是复杂的眼,想着他肯定也很纠结,毕竟再婚了,很多话不能跟我现在的二舅妈说,说多了那明月心里也不舒服。
可既然聊到这了,二舅有些感伤的低头念叨着,“小翠儿人好,我其实,那时候不太……哎,就是我觉得和她不太合适,感觉她是外村的,才小学毕业,人大大咧咧的。
可说实话,是我配不上她,我那阵儿从部队回来,身体有病,人家介绍的见过一面,她就同意了,三天两头的上门帮你姥干活,你姥就挺喜欢她的,可她跟我结婚后就没落什么好,头一年就怀孕了,但没留住,她着急,自己给自己施压说一定要给薛家传个男孙,第二年,又怀了一对双胞胎……”
我有些惊讶,“双胞胎?”
二舅点头,满眼郁闷,“是,可那时候徐半仙儿给看了,说你那个二舅妈没有子女福气,子女都是她的克星,会要她命的,可是她喜欢孩子啊,自己跑县城去看,人家一说双胞胎乐坏了,我也高兴,但最后还是没留住,直到,最后一次怀孕,倒真是……唉,就这么走了,也没享到什么福。”
我呆呆的看着二舅张口,:“是男孩女孩?”
“……男孩儿。”
我想到了什么,看着二舅追问,“那我的名字,本来,应该是给他的吧,保四,保住第四个,对不对?”
二舅长长的叹了口气,“甭管是给谁的,最起码保住你了,不然你姥姥也怕,怕咱家到最后就没个孩子了,四宝啊,这些东西,都过去了,人遇事要向前看的你说对不对,就算是再难接受,可是已经发生了啊,你看这时间过得多快啊,就像是一眨眼的功夫,你都长这么大了。”
我挪动了一下握住二舅的手,“二舅,我谢谢你,你从来没怪过我,还一直对我那么好。”
二舅扯着嘴角看我笑了笑,“是我要谢谢你妈,谢谢她愿意把你留在这儿,不然咱家得多冷清啊,我还要谢谢你呢,你小时候一个人就能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的,虽然有时候头疼你怎么这么淘,但是一出门就会想,想给你带点啥好玩儿的,家里有你,就有牵挂,有人气儿。”
我笑不出来,想说那个跟我一般大的男孩子要是也在就好了,那二舅就是实实在在的有了个儿子的,可是人真的没办法去要求一切都十全十美。
或许,妈妈给我留在姥姥家不单单是我命格硬的关系,也有些想让我陪伴他们的念头在吧,就像是二舅说的,家里得有人气儿,我要是不在,那姥姥太姥她们还得在伤感中浸泡多久啊。
“四宝啊,别怪你父母,他们,真的是太忙了,尤其是你妈妈,你妈妈啥事儿都不跟家里说的,她小时候就跟你似得,承担太多你姥姥的期望了,所以她离开家后就一心要在大城市出人头地的,可她一个姑娘家,难啊,虽然你姥姥总说让你成大先生啥的,但你别那么高的心气儿,咱就平平安安的就行,千万别像你妈那么犟,有难处了,就跟家里说,知道吗。”
我重重的点头,“我知道,我去城里后会照顾我妈,也尽量不给她添麻烦让她太辛苦的。“
二舅呼出一口气起身,“不管咋说,你在你妈身边互相照顾点我也算是放心了,来,去洗头吧。”
洗干净头发,二舅看着我轻轻的笑,:“还是黑发看起来舒服,记得回去看见你爸多帮我谢谢他,要是没他,咱家这关很难过的,对了,还要跟他讲,我钱一定会还他的,让他给我留个账号,我一年还一些,最迟三年,就给他。”
我皱眉,“别这么急,我爸有钱的,等我以后挣钱了帮你还。”
二舅不悦,“那哪行,一码是一码,你爸跟你妈都离婚了,借咱钱那用的是你的情分,情分本身就很难还了,钱更不能差人家,我记着那,等我以后进城了,也去看看他,好当面谢谢,你爸我虽然不熟,但人不错,能在要紧关头帮你的就是好人,咱不能有那种理所应当的想法,知道吗。”
我没在吭声,事实上我是有点那个想法在的,我不想用我爸的钱,但我觉得,他给我拿些钱也不是啥多不应该的事儿,毕竟我没用他怎么操心就长大了,可二舅的话我也明白,通过这件事,我对我爸,还是很感激的,我也知道要谢谢他,孰轻孰重,都记在心里了。
二舅是当真话痨附体了,不知道还以为我是一去不复返了,鼓着劲儿的跟我聊天,最邪乎是有一次吃山菜馅的饺子,我就说了一嘴这个大叶芹馅的好吃二舅就赶紧上山采回来一堆大叶芹,然后给二舅妈用水给焯了一遍之后冻上,说是让我带到城里,这样啥时候想吃就都能吃到了。
一开始二舅妈是积极配合,最后受不了了当着二舅的面跟我念叨,“葆四啊,你把你二舅打包带到城里去吧,他恨不得把这两间房都给你打包带走了,你说你是去城里念书,是奔好前程去的,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去城里遭罪呢,这一天的,不够他忙活的!”
二舅听着这话也不言语,就在旁边傻笑。
我只得苦笑,“二舅妈,我也想说我二舅,你给减减,那个鸡蛋啥的我可不要了。”
“啥?”
二舅妈还急了,“鸡蛋你得拿啊,那都是当地的溜达鸡下的啊,我跟你讲,城里那鸡蛋都是啥玩意啊,那肉食鸡没法吃,我给你特意弄了十多只溜达鸡,给你处理完冻上了,回头学习累了让你妈给你熬汤,这玩意老好了。”
“十多只鸡,二舅妈,我怎么拿啊!不要了!”
“不行,得拿,鸡和鸡蛋都得拿,这是好东西!”
我无语,看看,这还说我二舅呢,一个样儿,不过,我怎么莫名就有了一种要出嫁的感觉心里越来越难受呢!
……
中考前二舅他们选了个日子给太姥他们迁完了坟,有陈李瞎子帮忙一切都很顺利,本来二舅不让我插手,但我不干,还是跟着去了,等都忙完了就开始准备中考,忙忙叨叨的也逼着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事情。
不过说来也奇怪,从姥姥走后,我除了偶尔梦到自己小时候跟太姥姥姥姥爷他们相处的时光再没梦到过别的,我想,他们也是怕我担心,或者是走不出来故意不让我去想他们梦他们吧。
不过遗憾还是有的,就是去新坟茔地看的时候我还是会觉得相口看不出去,但是没办法,以我目前的本事,也只能做到这步了,给姥姥他们上坟的时候我还会念叨,物是死的,人是活的,日后,等我本事大了,有路子了,一定会在做调整,我时刻记着自己是薛家人,不论是阴宅还是阳宅,我都要照看好。
日子的进程开始加快,随后就是中考,查分,我其实很讨厌这种升学模式,只不过是一个中考,就弄得草木皆兵,每一个考生都在考试结束后胆颤心惊的守着一部电话,那情形到真是跟等待宣判一样一样的。
我是先查的,考试前的状态不好,也谈不上什么发挥不发挥的,四百八十五,在农村来讲,上个普高还是没问题的,但是重点肯定没戏。
剩下的就是小六了,这家伙如临大敌啊,我们俩都是按得免提听的,等到那个机械的女声念出总分二百五十分时我一个没忍住,就笑了,这分数,真是跟他挺配的。
小六无语的重新查,确定结果后都要哭了,对着那电话自言自语,“二百五?大姐,你逗我呢吧。”
我连日来的抑郁真是让他这点可怜的分弄的不治而愈,“你还是想想你怎么跟你妈解释你这二百五吧。”
小六郁闷,撒气般的把电话一推,“我成绩家里人谁没数啊,就是我合计我怎么也得弄到三百吧,我去,那出师表让我背的,考试前我也是使劲儿了好吧,要么他就再低点,要么就再高点,二百五恶心谁呢!”
我抿着嘴看他,“哎,你说爱因斯坦要是就你这智商还能弄出相对论来么!”
小六不服,“学习是印证天才的唯一途径么!爱因斯坦小时候他爸妈还觉得他智商有问题呢!你不能因为我考了二百五你就嘲笑我,你等我……”
“你考了多少分?”
好死不死的赶上那明月进来了,一听到小六的成绩当时就要炸了,“二百五啊!就是我去考也不能考这点分啊!你倒是把你祸祸家电那个精神头拿出来点啊!”
小六顾不上我,又跟他妈激辩,“那女士!我那不是祸祸,科学是需要有献身精神的,我搞发明创造就是需要通过不断地实验从而取得经验一步步走向成功的!”
“你给我上一边去!”
那明月不跟他掰扯那个,“你把家里电饭锅都祸祸坏五个了你跟我论什么道,得,我算是明白了,你是通过饭锅取得经验得分的吧,一个锅五十,五个锅正好二百五,合计你这点经验都来这了是吧,我还让你祸害少了,赶明你把咱家都拆扒了还上清华了呢!”
小六气的不行,“你就是不懂我,咱家学习有四姐就行了么,发明创造是我的爱好,我就不是学习的料!”
那明月又看向我,“葆四,你考多少分!”在得知我的分数后算是稍微平息了一下怒火,“你看看你四姐,最起码学生你得有些能拿出手的分数啊,二百五,你说我咋跟你爸说啊,这点分你对的起谁你!”
正说话间隋大姨进来了,第一句就问,“明月,我听说现在中考成绩出来了,你家葆四和小六都多少分啊。”
那明月胸口一挺,“葆四啊,五百多分呢!”
“那行啊!”
隋大姨看着我笑,“这分绝对考上高中了,小六呢。”
那明月白了小六一眼,“别提他了,我都上火!”
隋大姨笑着摇头,“你上啥火啊,我告诉你,现在咱们村最上火的是李建国,他们家小雪才让他上火呢!”
“小雪,小雪咋得了。”
隋大姨挤眉弄眼的和我二舅妈分享最新线报,“那个小雪怀孕啦,我刚才去看半天热闹呢,他们家那个小雪,谁知道啥前儿跟那个孙洪胜搞到一起了,人胖么,怀孕也不知道,这他妈还合计她老吐不知道啥毛病,领去医院一检查才知道的,你现在要是回家肯定能看着,刚才李建国还跟孙洪胜他妈在家门口吵吵呢,丢老了人了!”
那明月一听精神了,“那个李雪学习不挺好吗,咋能跟孙洪胜那小子搞在一起呢,孙洪胜我记着去年就不念书了啊!”
隋大姨点头,“所以啊,那个孙家小子满身的社会习气的不就勾搭那个李雪么,听李雪他爸那个意思就是要钱,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明月咝了一声,“那也太丢人了,这才多大的小孩儿就怀孕了啊,那咋还吵吵呢,蔫吧的就私下解决得了呗。”
隋大姨挑眉,“你咋知道人家不想私下解决,是那个孙洪胜听信儿就跑了,孙家不认,这才吵起来的,反正啥也不说了,明月,我跟你讲,你家这俩孩子甭管学习好不好,管怎么不整糟心事儿就行,要不像那个李雪似得,以后你说搁村里还找谁啊,嫁都嫁不出去!”
我和小六对看一眼,他是觉得自己解脱了,出了这么劲爆一个事儿他妈哪里还会顾得上他,我是觉得,怀孕倒是意料之中,我跟李雪怎么说都是一个学校的,孙洪胜勾搭她这事儿我也知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孙洪胜曾经自己搞人体火箭弹撞李雪给自己撞出了感觉,从上初中后就对她一路死缠烂打。
虽然他不念的比较早,但我经常能看到他在学校门口等李雪,堵她,三五不时的送点小礼物,跟他哥一样,爱搞社会那套。
一开始我还觉得没戏呢,因为李雪是不咋待见他的,要我被人撞了那么一下我弄死他的心都有,谁能搭理他啊,谁知道,这一来二去的,有一天我骑自行车放学居然看见李雪抱着个娃娃坐他后座上了,当时我都懵了,还是小六在我旁边轻飘飘的来了一句,“这就是革命感情啊,因恨生爱啊,要不我也试试?”
我白了他一眼,“你那林黛玉要是撞一下可就直接过去了,你想人鬼情未了啊。”
小六摇头晃脑,“四姐,你真是不解风情啊。”
我解个破风情,就孙洪胜那种人,从小看到大,欺软怕硬的主,长得恶心就算了,路子还脏,我一看他就不烦别人,真是想不通李雪看上他哪点,尤其是孙洪胜他哥孙强,一看见我就吹口哨,不过幸好有我那板砖在前,他也就是搞点破纸条子,真要是那么堵我,我可不知道自己能干出什么,惯他病的。
回家的路上小六还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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