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如何清心,却也避不开喜怒哀乐,唯独佛者与圣者。
圣者超脱,佛者却是湮灭。
“静,即为敬。”
肃雍并没有反驳什么,面上却满是不以为然。
殊明妙华双眸一黯,竟不知自己这个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他双手轻抬,清心檀瞬间燃起,素雅清香渐渐弥漫开来,毫无防备的肃雍也就此陷入了沉眠。
清心檀对心思越为沉重的人,作用越明显。
万佛崖寻常点它,不过为图一个凝神静意。但殊明妙华此刻点它,却只为让肃雍看清本我,熟悉本心;肃雍的心思太重,也陷入深眠极久。殊明妙华却不急不迫,轻捻佛珠,自是诵经念佛,唯偶一开眼,以观肃雍形容音貌,但见他欢喜难言,也不由柔下眉眼来。
倒是很久不见这孩子……这般欢喜的样子了。
直至深夜,肃雍才从梦境中醒来,眉眼弯弯的看着殊明妙华,似有无限甜蜜。殊明妙华见他如此,也不由淡淡一笑,拈指轻弹,满屋檀香便尽数散去,问道:“你梦见了什么?”
“毕生所爱。”肃雍近乎感慨般的叹息着说出了这四个字。
殊明妙华听到此处,方知肃雍是有了心上人,倒无怪性情大变,感情一事,最是荒诞无理,如此倒也正常,不由安下心来。他虽是佛僧,但却并未强制肃雍也做僧人,既有七情六欲加身,也是寻常。百姓那般天伦喜乐,与他们佛行天路,不过是不同的路罢了,终是万法归一。
既然知道了肃雍喜怒不定的原因,殊明妙华倒也安下心来,便没有多心,却未料……
“殊明妙华。”肃雍紧紧抓着佛者的手腕,像是箍着他一般,眼神热切,“我梦见的人是你,我喜欢你。”
气氛一瞬间凝固了下来,宛如化为了亘古不变的寒川冰流。
肃雍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脸色苍白,唇微微动了动,艰难的苦笑了起来:“那你呢,你喜不喜欢我?”
“我爱苍生。”殊明妙华道。
…………
我从始至终,都不过是你所爱苍生中的一粟。
微不足道。
肃雍蹒跚的拖动着身体,佛力所化的锁链穿过他的肉躯,牢牢将他锁住,在拖曳时发出清脆的响声。挣扎了一会,肃雍终是无力的靠着山壁坐了下来,后山更贴近凡间,七情六欲几乎凝结为实体,只要肃雍愿意,这条被折断的左腿与身上的锁链根本不值一提。
但这份痛苦是殊明妙华赠予的,肃雍并不想失去。
七情六欲能够构成人心底最深刻的幻境,肃雍熟稔的操控着它们,化作一个个美好的梦境。
但梦境之所以是梦境,便在于内里的殊明妙华如何温柔深情,含情脉脉,都冷冰若石,毫无生命力。所以肃雍比往常更渴求殊明妙华的探望,哪怕对方的眉眼变得冰冷威严,哪怕他看起来高高在上,哪怕他……更为高不可攀。
想见他。
还是想见他。
触犯佛诫,试探他的底线,冒犯他,妄沾杀孽……终于惹怒了他。
得到如今下场,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愤怒。
这一场梦境,似乎来得格外漫长,也格外的令人醉生梦死,沉溺其中。
殊明妙华的身体与热度真实的可怕,即使他的面容依旧淡然平静,也无法遮掩那一份温暖与柔软。肃雍寻觅着去小心翼翼的吻他的嘴唇,不敢褪去对方全身的衣裳,但“侵犯殊明妙华”这六个字,却足以叫他兴奋的浑身战栗起来了……
他盼望这个梦就此沉沦,再不要醒。
但当肃雍醒来的时候,殊明妙华正好跪坐在他面前,麝香逸满了整个山洞。佛者一言未发的为他治好了腿伤,却将佛力撤去,用一条金鞭替代,之后他似欲言又止,却没有再看肃雍一眼。
肃雍不知该如何反应,满心竟只剩逃离,便答应了时常前来寻他的邪冥玉妃,一同回到血海去。
………………
“真是难看……”
幽厉走到了殊明妙华的遗体旁,这位沾满血腥的佛者染上自己鲜血的样子,也美得令人叹息。让幽厉不知不觉就想到了初见时殊明妙华的样子,明明是满手血腥的凄厉,却别有一分圣洁端庄。
圣者领着他挣脱血海,殊明妙华抱着他离开血海。
那时年幼的他懵懂的睁着双眼,诧异的看着与血海截然不同的天空,然后抬头看见了殊明妙华恬静的容颜,从此一念成痴。
“殊明妙华,说到底,你也不过只是个人。”
幽厉很缓慢的坐了下来,从怀里摸出了一串佛珠来,系回了殊明妙华的腕上:“你的东西,别人都不配拿着。”
过了很久,幽厉才犹豫的伸出手,近乎颤抖的将殊明妙华抱在怀里,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颊,却不敢亲他,只是可怜的低下头,贴着他的额头:“你爱着苍生,我不敢说什么……可是我呢……殊明妙华,我呢。”
“这个世界上若没有了你,幽厉的存在,又还有什么意义。”
你的苍生里,是不是自始至终,都没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