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宫玥轻轻夹了一下马腹,白雪轻巧地迈开四肢,向前小跑着。
阳光落在他们的身上,暖洋洋的,让她不由舒服的微微眯起眼睛。
突然间,白雪发出急促的嘶鸣,它身躯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接着撒腿狂奔了起来。
“哒哒……哒哒哒……”
南宫玥大惊失色,急忙拉紧缰绳,可是白雪完全没有放缓速度的趋势,甚至还跑得更快了,仿佛一阵风一般,颠地南宫玥险些被摔下来。
她忙屈身抱住马脖子,才险险稳住身形,只觉得迎面而来的风像刀子一样挂在脸上,她可以想象自己的头发恐怕已经乱得像一个疯婆子了。
“哒哒……哒哒哒……”
白雪越跑越疯狂,就像是一头犀牛横冲直撞地冲进了山林中,在树与树的间隙间穿梭,在荆棘和枯木段上方跳跃……南宫玥的额角满是汗,脸庞和露在衣裳外的肌肤已经被刮出了不少细小的伤痕,更糟糕的是她的手臂已经没有力气了,双臂好像铁铸般沉重,身体更是越来越往右侧偏移……
她已经支持不了太久了,只是靠着一口硬气在勉强支撑着。
要是被甩下马背,自己是会重伤,还是性命不保呢?真难说啊……
南宫玥死死地咬紧牙关,不到最后一刻,她不想放弃!
这时,有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越来越近,南宫玥却没有力气回头去看。而就在下一刻,一个厚实的胸膛出现在她身后,两只强健的手臂从她腰间穿过,握住了缰绳。
“不要慌!”低沉冰冷的嗓音从身后响起,此人竟然从他自己的马上一下子跳到了她的马上!
是韩淮君!
南宫玥听出了来人的声音,她微微一愣,随后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韩淮君既然敢跳上她的马背,定是有十足的把握才是,她应该能够化险为夷的。
“身体俯下,尽可能贴着马背。”
南宫玥立刻依言而行。
白雪继续狂奔着,但渐渐的,狂躁无比的白雪就在韩淮君手里安分了下来,速度越来越慢,然后终于停了下来。
直到这时,南宫玥的心总算定了下来,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韩淮君翻身下马,恪守礼数地看向她问道:“你能自己下来吗?”
南宫玥急促地喘着气,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肯定地说道:“能。”
南宫玥颤巍巍地下了马,尽管她仍努力保持一副镇定的样子,但是脸色还是显得有些苍白,额头冷汗直流。
她刚一站稳,就忙不迭就去检查白雪的状况。白雪的性子十分温和,不可能无缘无故忽然发狂。
南宫玥才扫了一眼,便赫然发现白雪的臀部上多了一支箭,鲜红的血液从伤口旁边流出来,在它雪白皮毛的映衬下,红得刺目惊心。
“白雪……”南宫玥又愤怒又心疼,她安慰地抚着白雪的鬃毛,正要动手替它治伤,一旁的韩淮君已经沉默不语地从怀里掏出金疮药,并对南宫玥说道:“县主,请退开一些。”
南宫玥微微垂眸,退开了半步,毕竟她可没有学过医马,而韩淮君是学武之人,应该会比她专业一些吧?
韩淮君利落地拔下了那支箭,一瞬间,白雪发出凄厉的嘶鸣,让南宫玥的心都不由微微一痛。韩淮君一边耐心安抚着它,一边小心地在它的伤口上涂抹金创药。
他的手法非常利落,好像已经做过了许多次,就连身为医者的南宫玥也说不出半点不妥来。
做完了这一切后,韩淮君有些冷淡地说道:“放心吧,它只是皮外伤,养些时日就会好。”
南宫玥感激地点点头,从荷包里拿出麦牙糖,喂到了白雪的嘴里,安慰地说道:“白雪,没事的,你很快就会好的。”
白雪亲昵地贴了贴南宫玥的掌心。
南宫玥心里一阵后怕,要是没有韩淮君及时出现,她怕是……
南宫玥福了福身,真心诚意地说道,“韩公子,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日后你若有需要,尽管可以找我帮忙。别的我也许不行,医术方面我自信还是不错的!”
韩淮君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不用。没有我,你今日也不会有这遭劫难!”
南宫玥微微一怔,下意识地问道:“什么意思?”
韩淮君没有回答,只是牵着她的马,转身往回走。南宫玥快步跟了上去,先前的一阵乱跑已经让南宫玥完全迷失了方向,若不跟紧,怕是回不了营地。
山林中一片沉寂,走了一会儿后,南宫玥突然开口了,语气轻柔却又十分肯定地说道:“这箭是齐王世子射的吧。”
韩淮君的背影微微一震,似是一惊,他缓缓地回眸看向南宫玥,过了半晌才从齿缝里挤出声音道:“是我连累了你。”他虽然没有直接承认,但言下之意显而易见。
南宫玥的心中哪里还不明白。
其实刚刚在韩淮君拔箭的时候,她就看到箭尾上有着齐王府特有的标志,一开始,南宫玥确实没有太在意,但后来回过头去想想,又结合前世的记忆,还是想到了这标志所代表的意思。所有的一切也随之明了。
“齐王世子刚刚的目标其实是你吧!”南宫玥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让韩淮君心惊。
韩淮君沉默着,只是冷硬的脸庞上微微流露出一丝痛苦的。
南宫玥没有漏掉他脸上的表情变化,脑海里则浮现起了前世所知的韩淮君的身世。
众所周知,韩淮君是齐王的庶长子,但事实上,他其实是齐王真正的“嫡妻”所生的“嫡长子”。十几年前,齐王奉命去江西的途中,意外遭人袭击与手下失散,并受伤失忆,后来被一户行商的张姓人家所救。在那段日子里,失去记忆的齐王渐渐与张家姑娘情愫暗生,于是便入赘做了张家的赘婿,并在一年后生下长子,也就是现在的韩淮君。
如果在话本儿里,齐王之后恢复记忆,便是把那位姑娘迎回齐王府册为正妃,从此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然而人生并不是话本,齐王在韩淮君出生不久后,就因为意外撞到头部,恢复了记忆,皇族的骄傲让他不能接受自己入赘的事实,而张氏商家女的身份也配不上齐王正妃的位子。于是齐王贬妻为妾,韩淮君也从此由齐王的嫡长子变成了庶长子。
一开始,齐王还对原配妻子心怀愧疚,对他们很是不错。可随着他与现任的齐王妃大婚,之后又纳了许多娇妾美婢,齐王对原本嫡妻的感情也逐渐淡了……
韩淮君的母亲本就是小门小户出身,无法适应王都中的生活,丈夫的心又逐渐不在自己的身上,府里的侍妾都知道她的这段遭遇,嫉妒她有一个庶长子,格外地针对她。她心中的思虑越来越重,终于在韩淮君五岁的时候香消玉殒。
而现任的齐王妃自入府后,就对这个庶长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初时,齐王也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是颇为看重的,齐王妃倒也不敢随意苛责。直到韩淮君三岁时,齐王妃一举得男,生下了嫡子,齐王欣喜若狂之余,齐王府的风向瞬间就变了,虽说齐王对这个长子也不算冷淡,但韩淮君在齐王府的地位还是就此一落千丈。
齐王世子长大后,自然也知道了这个庶兄的来历,同他母亲齐王妃一样,也极度看庶兄韩淮君不顺眼,而昨日春猎韩淮君的卓越表现和皇帝的那一席话更是让他心生妒恨。
南宫玥估计齐王世子应该不至于愚蠢得想要在这皇家猎场弑兄,这春猎上若是出了人命,皇帝必然下旨彻查,一旦被查出,齐王世子也别想好过。
所以齐王世子想必只是想吓唬吓唬韩淮君,或者让他受个轻伤,警告他以后安分一点。只是没想到齐王世子的箭术实在太烂,一箭没射到韩淮君,反而误伤了她的白雪。
南宫玥只能暗叹自己倒霉,没招谁惹谁,就来了这么个飞来横祸。
韩淮君一直没有说话,他一路送着南宫玥到了营地,才拱手告辞:“县主,在下就送到这了。”
说完,他转身欲走,却不想南宫玥在后方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你想一辈子都这样下去吗?”她的声音极轻,却还是清晰地传进了韩淮君的耳里。
“什么?”韩淮君止步回眸,一时之间没有明白南宫玥话中之意。
“你是想一辈子被人忌惮,像条狗似的被人踩在脚下,时不时提防他人的阴谋算计,还是想要脱离他人的掌控,建功立业,自立门户?”她的语调云淡风轻的,可是话中的意思却是一点都不像个十岁的女孩儿应该说的话。
韩淮君微微错愕,却是没有回答。然而南宫玥的话如同魔咒般,一遍遍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回旋不去。
他想要脱离他人掌控吗?
他自然是想的!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想着能脱离齐王府,自己建功立业,自立门户,做梦都想啊!
“如果你想,我可以帮你。”南宫玥温软的声音再次传进了韩淮君的耳中,如同一个惊雷,让他回过神来。
韩淮君不由感到好笑,这样一个十岁的小姑娘竟异想天开说可以帮自己,这是在逗自己开心吧?
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定在南宫玥身上,小姑娘素白稚嫩的脸蛋,在阳光的照耀下,好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纱,她的神情在那层金纱的衬托下,显得庄严肃穆。
这一刻,韩淮君心中突然涌起了一种难以言语的感觉,好像眼前这个小姑娘刚刚所说的话,并不是在开玩笑。
可是,他还是没有回答南宫玥。
南宫玥一直在观察着韩淮君的神情,然而遗憾的是,她并没有从他的面瘫脸上看出些什么,见他迟迟未答,也没有勉强,淡淡地说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如果想,明日之前,可以随时来找我。”
南宫玥素来恩怨分明,尽管这次的倒霉事是因韩淮君而起,但罪魁祸首却是齐王世子。以刚才的形势,韩淮君完全可以袖手旁观,将事情闹大!一旦皇帝追究下来,齐王世子绝对讨不了好。
可是韩淮君却没有坐视不管,反而出手救了她!
南宫玥很清楚,这次要不是韩淮君相救,她轻则负伤,但更有可能是直接丧命了。
所谓有仇不报非君子,齐王世子的这一箭之仇,南宫玥是不可能当做没发生的,虽不至于想要了他的命,却也要让他付出点代价。最简单的方法自然是通过韩淮君——齐王世子既然想着对付韩淮君,那她就扶韩淮君一把,韩淮君出人头地,自然是对齐王世子最大的报复!
“告辞。”韩淮君惜字如金,拱手告辞了。
南宫玥看着韩淮君远去的背影,心里也不着急,至少对方没有正面回拒不是吗?
对于韩淮君,南宫玥其实有八九成的把握他会答应。
前世的韩淮君在齐王妃和齐王世子打压下,还是崭露头角,在军中立下赫赫战功,若不是最后战死沙场,英年早逝,恐怕成就远不止于此。南宫玥当时也曾听闻,韩淮君的战死压根儿不是什么意外,而是一场阴谋。只可惜,具体的详情,她也不得而知。
正想着,意梅从帐子走了出来,一看到南宫玥,含笑着从她手中接过白雪的缰绳,“三姑娘,你骑马回来了!……咦?白雪怎么受伤了?”意梅不由发出惊呼,花容失色,声音颤抖道,“三姑娘,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了?”
眼见意梅一副不弄清源由绝不置休的样子,南宫玥只得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只说流箭伤了白雪,韩淮君偶然路过,自马上救下了她。
这下可把意梅给吓坏了,在她耳边念个不停,自责不已:“三姑娘,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留您一个人骑马的。”
南宫玥安慰道。“不怪你,是我不想让你们跟着的。再说,就算你在,你也帮不上忙……”
不过显然她的安慰并没什么效果,那之后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意梅都是絮絮叨叨地没玩没了。
南宫玥听得耳朵都痛了,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地应着。
就在这时候,萧奕撩开帘子,走了进来,这大大方方毫不避讳的样子,让意梅直接就看傻了眼,一时间甚至都忘了继续念叨。
南宫玥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闯进自己住处的行为,都有些懒得生气了。反正就算说了他也不会听的……
才伴驾归来的萧奕,兴冲冲地说道:“臭丫头,走,我带你出去骑马!”
还骑马啊……意梅吓得脸都白了。
南宫玥意兴阑珊地说道:“不去了,白雪都受伤了。”
“白雪受伤了?”萧奕一挑眉梢道,“怎么回事?”
南宫玥有些不想说,但想到萧奕那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只能尽管轻描淡写地说道:“是被流箭伤到的,不过,已经没事了……”
“流箭?!”萧奕压根儿就不相信,斜睨着她说道,“臭丫头,你也就在山林外围跑跑马而已,这样都能让流箭伤到,那射箭的人该有多蠢啊!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奕盯着她的眼睛,在他深邃的目光中,南宫玥觉得自己莫名地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于是只能无奈地说道:“好吧好吧,其实不是流箭,只是无妄之灾……”说着,便把之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萧奕一阵心惊胆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好一阵子,想要确认她是不是真的毫发无伤。
早知道,才不去伴什么驾呢!才不过离开半天的工夫,就差点……萧奕有些不敢往下想了。
南宫玥又一次向他确认道:“我真没事!”
“是谁干的?”萧奕面无表情地说道,这让早就习惯了他嬉皮笑脸的南宫玥有些不太适应,就听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一定知道。”
南宫玥没辙,只得老老实实地说道:“是齐王世子,他其实是想教训韩淮君,没想到误伤了白雪……”
萧奕似笑非笑道:“原来是他……”
南宫玥的心猛地一跳,忙说道:“你不会想去教训他吧?”
萧奕环抱着双臂,懒洋洋地说道:“反正我就是个纨绔子弟,纨绔子弟看人不爽,随便打两下也是情有可原的。陛下可不会因为这个责怪我!”说着,他收敛起了笑容,难得一本正经道,“放心吧,我有分寸……”
不等她阻拦,萧奕便径直走向帐外,当掀起帐门的时候,他又回过头来,一脸庆幸地说道,“臭丫头,还好你没事……”不然的话,他非要把那齐王世子千刀万剐不可!
南宫玥呆呆地目送着他离开,不知为何,自惊马以来一直压在心底的恐慌已经荡然无存了。
再见韩淮君的时候,正值晚霞满天。
他站在她的面前,脱口便是这么一句话:“我该怎么做?”
南宫玥笑了笑,慢慢地向前走去。
韩淮君跟在她身侧,听着南宫玥轻声慢语地说着话,仍旧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心里却是惊疑不定……
好一会儿,他最终还是向着南宫玥点了点头。
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