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
“事先败而后成……”
“曰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事将成而终止,曰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
“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
……
皇帝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虽说以南宫昕这般年纪,又出生士林世家,背个《幼学》、《孟子》之类的并不算什么难事,但眼前这孩子却是心智有亏之人,能做到如此,已经相当不容易了。这么想着,他越发起了好奇之心。而当南宫玥陪着咏阳大长公主来的时候,就看到皇帝和南宫昕两人一问一答,竟十分融洽。
南宫玥不由一怔,自她重生以来,就开始为哥哥治疗,已经快要两年了,针灸加上汤药,其实哥哥已经大好,不仅是记忆力,还有洞察力、理解力都有了十足的提高,只是,哥哥被“困在”五岁已然多年,哪怕现在正在康复,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成长到十三岁,这一点南宫玥早有心理准备,她等得起。
就好比现在,爹爹明明一个半月前才开始教了哥哥《孟子》,他就已经能够与皇上对答如流了,这在从前简直是不能想象的!
南宫玥的眼睛不由的有些湿润了。
“小姑母。”皇帝这时也注意到了他们,起身向着咏阳微微颌首,又向南宫玥说道,“玥丫头,你也来啦。”
南宫玥挺直了腰背,屈身行礼:“臣女给皇上请安。”
南宫昕看看南宫玥,又看看皇帝,恍然大悟道:“黄伯伯,原来你是皇上啊……”说着,他跑到南宫玥的身边,也跟着行礼:“臣子给皇上请安。”他想着妹妹是臣女,自己是男孩子,应该就是臣子了。
“哥哥。”南宫玥小声地提醒道,“你该称草民。”
南宫昕也跟着压低声音,说道:“是这样吗?”
“对啊!”
皇帝心情很好的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窃窃私语,说道:“平身。……玥丫头,你这哥哥倒也聪慧。”
南宫玥先是笑着向南宫昕偷偷眨了眨眼睛,又说道:“谢皇上夸奖。”
皇帝想了想,又问道:“可有功名?”
“并无。”南宫玥回答道,“兄长在几月前才重新拾起君子六艺。”
皇帝意外了,“才几月?”他还以为南宫家的家教严苛,连一个心智有亏的孩子都能教导成如此地步。
南宫玥坦然点头道:“兄长在受伤的时候正念着《幼学》,那之后,也一直在念《幼学》。”只可惜,当时就连一本《幼学》都教了整整六年,“直到前些日子,爹爹才重新开始教了他《诗经》和《孟子》。”
皇帝不禁赞叹道:“果真是聪慧的孩子。”
南宫玥差点止不住眼泪,哥哥受伤时,她年纪还小,记忆并不深,这还是她第一次亲耳听到有人称赞哥哥聪慧。她屈膝,感激地说道:“谢皇上称赞。”
南宫昕也跟着她行礼道:“谢皇上!”
“既然如此,朕就赏昕哥儿一个恩典。”皇帝考虑了一会儿说道,“就让他去参加这一届的童生试吧。”
大裕朝与前朝不同,在县试之前会有一个童生试,算是作为筛选学子的一个门槛,只有通过了童生试,才算是拥有了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可以说是相当重要的一环。而童生试的报名一般会在考试前一年,由户籍所在的知府衙门来进行,南宫昕早已错过了这一届的考试,而下一届就是三年后了。现在皇帝给了这样一个恩典,倒是让南宫玥喜出望外。
南宫玥并不会在意南宫昕能不能考得出来,至少有皇帝的这个恩典在,在外人的眼里,南宫昕将不再是一个“傻子”。
她拉着南宫昕又一次行礼道:“谢皇上!”
“昕哥儿是个好孩子。”皇帝面带笑容的说道,“你要好好考,若是过了童生试,朕定好好赏你一番。”说着,他又迫不及待地向咏阳分享着说道,“小姑母,您过来瞧瞧这画。”
咏阳来到皇帝跟前,一开始还漫不经心,但一看之下,却不由的愣住了。
“这是早朝时王御史呈给朕的。”皇帝笑着说道,“让昕哥儿改过之后,竟是意境大改。实在妙得好。”
“确实不错。”咏阳点头说着,“不过,淮北之事也不能疏忽,虽流匪已经镇压,但流民却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安抚的,皇上要小心不要让这些流民被利用。”
“朕明白。”皇帝郑重地说道,“朕想让大皇子去一趟淮北。”
“皇上自己决定吧。”咏阳远离朝堂已经很久了,稍稍提了几句也就罢了。
皇帝还想再说,这时,就见到有几个少年少女向这边走来,他不禁失笑道:“那些孩子见我们还不过去,都有些等不急了。”
正说着,他们已走到了近前,纷纷向皇帝和咏阳行礼,而萧奕则光明正大的向她眨了眨眼睛。
南宫玥抿唇一笑,也不知是不是怕她拘谨,来的都是些她认得的人,除了萧奕外,全都是宗室子弟。有傅府的傅云鹤,云城长公主府的原玉怡和原令柏,还有齐王府的韩淮君与韩绮霞。
在向皇帝和咏阳大长公主请过安后,皇帝随意地说道:“都是自家的孩子,就不用拘束了,朕也是出来散散心的,你们自个儿玩吧。”
几人再次行礼后,倒也确实不再拘谨,各自在云澜亭坐了下来。
见到有认识的人,南宫昕很是开心,招呼道:“阿奕,小柏,你们也来啦?”
“阿昕。”原令柏热情地说道,“上次答应你的猎犬,我已经弄到了,过些日子就送你府去……等生下了小小黑,可要送我一只哦。”
只要原令柏要的不是他的大黑,南宫昕还是很大方的,当即就应了下来。
傅云鹤非常有眼力劲儿,再加上上次在醉仙居的时候可是亲眼见到自家这位大哥和摇光县主在一块儿的,这南宫昕又是摇光县主的兄长,这不就是大哥未来的大舅子?他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不落人后地上前说道:“你是叫阿昕吧?我是傅云鹤,你叫我小鹤……”
萧奕的桃花眼中充满了笑意,他有些懒散地斜靠在栏杆上,打断了他的自我介绍,说道:“阿昕,你就叫他小鹤子就好了。”
对于南宫昕来说,名字只是个称呼而已,很听话地喊道:“小鹤子,你好。”
听着周围传来的闷笑声,傅云鹤顿时哭丧起了脸,一脸的哀怨,他总觉着“小鹤子”这个名字要跟自己一辈子了。
傅云雁向自家哥哥做了个鬼脸,笑眯眯地向南宫昕介绍其他人,得知这是摇光县主的兄长,韩淮君和韩绮霞都相当客气,没有对他投以任何异样的目光。
南宫昕很开心与他们见了礼,也算是认识了,对于一个从小被关在府里的他来说,这些日子认识了不少的朋友,实在是一件很开心的事。他纯真的性情并不会让他们感到厌烦,一时间倒也聊得相当投契。
南宫玥端庄的坐在一旁,唇角含笑的看着。
不知何时,萧奕挪到了她的身边,问道:“臭丫头,你头还痛不?”
南宫玥摇摇头,笑着说道:“不痛了。”
萧奕松了口气,悄悄地说道:“等一会儿,我给你出气。”
咦?
南宫玥一怔,就见他冲着自己眨眨眼睛,眸中尽是戏谑。
“奕哥儿。”见两人在一块儿说着话,皇帝倒是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和玥丫头在说什么呢?”
“皇帝伯伯。”萧奕目若朗星,偏偏那坐姿却是极其的吊儿朗当,他笑嘻嘻地说道,“我和阿玥正说着王都那件有趣的事情呢。”
阿玥?皇帝有些奇怪他们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却没想到,这是萧奕故意,他可不想在外面还总是生疏的喊着什么“摇光县主”。果然,现在气氛这么好,耳听着这几个孩子都很熟悉的唤着彼此的小名,皇帝对此也没有太过在意,又继续问道:“什么有趣的事,说来听听。”
萧奕扬唇笑着说道:“还不就是吕珩和那姓赵的举子之间的事嘛。”他的样子实在太坦然了,仿佛设计这一切的并不是他。
皇帝皱了下眉,这几日,因着吕珩之事,御史可没少弹劾宣平伯。可是宣平伯都已经从“侯”降为“伯”了,总不能再降吧,而吕珩的世子位也被夺了,又伤了那话儿,变得跟太监也没啥两样了,宣平伯就这一个儿子,再要罚他也罚不下手啊。偏偏那些御史又不罢休,这让皇帝简直烦透了。
“皇帝伯伯。”萧奕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皇帝不愿意提这两个人,依然笑着说道,“臣觉着,您还是成全他们两个人吧。”
皇帝呆住了,他一脸茫然地看着萧奕,怀疑他们俩在说的是同一件事吗?
但皇帝毕竟是皇帝,他轻咳了两声后,就恢复如常了,若无其事地问道:“萧哥儿,你说成全,是成全谁?”说着,他喝了一口茶水。
“自然是那吕珩和赵姓举子。”
皇帝刚刚喝下去的那口水立刻就喷了出来,他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恼,表情古怪地说道:“萧哥儿,你可知那两个都是男人啊。”
“臣当然知道。”萧奕一脸无辜地说道,“但皇帝伯伯,您不觉得他们就是对苦情鸳鸯吗?您成全了他们也是做了一桩好事。”
皇帝有些头痛了,他倒是知道萧奕有些不靠谱,可没想到竟是如此的不靠谱。
“皇伯伯。”傅云鹤也凑了过来,附合着说道,“臣也觉着大哥说得没错。”
萧奕在王都的这帮小子们中间称王称霸的事,皇帝自然是知道的,他觉得这并没有什么,这种年纪的孩子性子一起来,认个老大一起胡闹什么的太正常了,他自己就有过类似的经验。只是,一个萧奕不靠谱倒算了,怎么这会儿连鹤哥儿也不靠谱起来了呢?
皇帝的头更痛了,他揉揉额头说道:“你说说,怎么个没错法?”
“皇伯伯。”傅云鹤坐过来一些,嬉皮笑脸地说道,“现在市井巷尾可都在传这吕珩和赵姓举子乃是一对男男佳偶,只因宣平伯不同意他们往来,还硬是给吕珩娶了一位夫人,以至于两人劳燕双飞。后来,两人在尝尽了相思之苦后,终于决定殉情,这才会有袖云楼之事。所以啊,皇伯伯,您不如就成全了他们俩这段鸳鸯苦情吧。”
“胡闹!”皇帝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在他脑袋上轻拍了一下,“你们整日里凑在一块儿也不干些正事,尽胡闹!”
“冤枉啊,皇伯伯。”傅云鹤夸张地喊道,“这真是个好法子,您就不考虑一下吗?”
“朕才不跟你们一块儿胡闹呢。”
皇帝话音刚落,却不禁若有所思,虽是胡闹,但说不得也是解决这桩烦事的好法子。
把那凶案定为殉情,明面上再把那两个人绑在一块儿,把件公案变为私事,这么一来御史们就不会整日弹劾宣平伯纵子行凶了,而那姓赵的到了宣平伯府里,只要不弄死,宣平伯想怎么报仇都行……似乎是挺完美。
皇帝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完全没有注意到萧奕正得意地向南宫玥眨了眨眼睛。
南宫玥看得有些目瞪口呆,这种主意,也就只有萧奕这个家伙想得出来。但,好像真得很不错!
这边正在说着这个诡异的话题,而那一边的几人已经就骑马活动达成了一致,傅云雁活泼地说道:“皇伯伯,祖母,我们想去骑马。”
“好。”皇帝爽快地答应了,“你们去玩儿吧,朕在这里陪你们的祖母说说话。”
“谢谢皇伯伯!”
傅云雁欢呼了一声,招呼着南宫昕道,“阿昕,我们走吧!我有一匹上好的乌雅马,是祖母送我的,我借给你骑……”
南宫昕眉眼弯弯地应道:“好啊好啊!我妹妹也有一匹大宛宝马,是皇上赐的!”
皇帝见他们俩纯真无邪的样子,心情愉悦地说道:“朕下次也赐给昕哥儿你一匹马吧。”
南宫昕兴奋地应道:“谢皇伯伯……啊,不对,是谢皇上!”
皇帝不由大声出笑,说道:“去吧去吧,一会儿朕亲自过来评评看谁的骑术最好。”
少年少女们笑着应下,开开心心地向着跑马场的方向而去。
“小姑母,这些孩子们都不错。”皇帝满意地向着咏阳说道,“奕哥儿也是个好孩子,朕想着在王都给他赐婚,小姑母,您觉着呢?”
咏阳淡然地问道:“皇上瞧中谁了?”
皇帝试探着说道:“不知小姑母有没有中意的?”他对这个小姑母素来敬重,知道小姑母与老镇南王私交甚好,把萧奕当亲孙子一样,他也生怕她会因着旧情而想让萧奕回南疆。
“我离开王都几年了,哪还认得什么闺秀。”咏阳笑着说道,“不过,您说得对,奕哥儿这孩子还是留在王都比较好。至于他的婚事,还需好好选选,总得要他也喜欢才成……”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就看皇上是想让他与您亲近,还是仅仅只想用婚事绑着他了。”
皇帝若有所思,咏阳见状又道:“男人无情起来,并不是一个他所不满意的妻子就能够绑得住的。皇上的公主们,我看并不适合奕哥儿。”
皇帝考虑了一会儿说道:“小姑母说的极是……不如,小姑母也帮着留意一下吧。”
咏阳笑了,“若皇上相信我,自然可以。待过些日子,我就亲自替奕哥儿好好相看相看。”
------题外话------
注:
1、本章画的原型来自于《千里饿殍图》。
2、在明清时期,县试、府试、院试统称为童生试,但在这里,我把童生试独立了出来。与历史不符之处请勿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