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幽兰,雅致无比。
“此茶名为傲峰渊蓝,千年积雪的傲峰孕育一株茶苗,一年一寸,百年成苗,千年成树,倒也不多见,汝这烦躁躯体正适合此茶。”他信手拈起一白玉杯,玉杯在指尖辗转,茶汤明亮。
“多谢前辈。”九方奚谢过,双手接过玉杯,茶汤在鼻下生香,轻浅抿一口,茶汤热,入喉却凉,好似洗去尘世浮华,留得心思澄明。
“好茶!”九方奚忍不住赞叹。
“前辈说此地许久无人来了?”九方奚兴起问道。脚下的玳瑁居然须臾不肯离去,趴在他的鞋面安然睡了,他也不去理会,他素来爱惜这些小生命。
“是啊,有……二十年了吧……”他若有所思,身体缓缓躺下,倚靠在坐榻之上。
榻上有狐裘,未怕更深露重。
“二十年!”九方奚心中微怔,二十年前是云行宫才建立的时候,也就是说,此人便是那时候进来的吗?
“来,说说汝的故事吧,吾已经很久未与人聊天了,却是不知从何说起。”他兴致颇浓,浅笑而言。
“是。”九方奚微微点头,想了想,便述说起来:“晚辈名唤九方奚,乐陵人士。本在乐陵私塾学习,但在前几日出现重大变故,身中剧毒,至亲失踪,令我不得不离乡,来到云行宫,但盼能有希望将亲人寻回。”
“说来简单,想必其中艰辛非常啊……”他微微眯起眼睛,似寐尚醒。
“前辈说的是,其中艰辛,非一般人道也。”九方奚深有感触,心中不免有些凄凉。
“饮茶,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总有欢喜值得人去留恋。”他摇摇扇子,指了指茶杯。
九方奚想起今夜奇事,忍不住道:“说来冒昧,方才晚辈听得前辈琴音不同凡响,好似能安抚心神?”
“公子却是知音人了!”他嘴角含笑,一时风华绝代。“吾之琴名唤希微,曲调《希微十二夷》,乃是故人所赠。此故人如今,却是只能在梦中相见了……”
“抱歉。”
“无妨,汝要学这琴律吗?吾可以教汝。”他看向九方奚,说。
“不瞒前辈,前辈琴音好似能够安抚我体内毒素,才有了方才一夜安睡。若是前辈能将此琴律教我,晚辈感激不尽。”九方奚郑重拜下。
“哦?”他微微诧异,随即面带笑意:“种得善因,即得善果。琴律教汝也无不可。”
“弟子九方奚,拜见师尊!”九方奚一点也不犹豫。他虽不认得眼前何人,但见到第一面之时,就已经为他折服。他是个相信缘分的人,他相信这就是缘分。
九叩礼成。
“噫……吾本只是无聊,所以想要教汝,汝这一声师尊,真是给吾好大的压力啊!”
言虽如此,九方奚却见他笑容更甚,那温和慈眉,让他感觉很温暖。
“不知师尊名讳?”
“吾的名字……吾早已忘却了……不过吾那好友喜欢称呼吾……蟾酥……”
他闭阖双目,眉宇之间似有哀愁,淡薄如烟,却又缠绕如丝,修长的睫毛羽翼一般颤动,嘴角却微微上扬。
夜,更凉了。
宫灯,更昏黄了。
深邃的夜空隐蔽了星辰,隐蔽了皓月,淡淡地撒下一场薄雨,黏黏糊糊,缠缠绵绵,剪不断的,是满腔的悲绪。
九方奚有些动容,若非是情义之人,生死之交,师尊何以忘记了一切,甚至忘记了原本的姓名,却清楚的记得《希微十二夷》,记得他称呼他的名字呢?他默然无声,生怕打破这片刻的安宁。
“真是……好久没有再这样清晰的记起伊了,想不到吾这一生,还是放不下伊……”
嘴角越加上扬,微笑牵连着过去的记忆,仿佛回到了那些日子,回到了最美好的时光。
仿佛是过了许久,蟾酥如梦初醒,兀自笑着,他问道:“有琴吗?”
九方奚摇头:“无,来得匆忙。”
“无妨。”蟾酥大袖一挥,一把七弦古琴陈列在前。
香重新燃起,袅袅升腾起青烟,若有还无的香味替换了原本的茶香。
“弹奏一曲,何如?”蟾酥道。
“好,请师尊指教!”
手按琴弦,九方奚便知晓这是一把好琴。
他自小便不擅长武功,自然在琴棋书画方面更多学习,且因为他的记忆极好,简学易懂。琴恰也是他所喜爱,只是这段时间被诸事缠绕,并没有此等闲情雅致,此时却是正好。
琴声出,悠扬动听,缓缓飘扬开去,在竹林上空萦绕,却始终不得出了竹林去,好似有无形的界限。
脚上的玳瑁睁了睁眼睛,仿佛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