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王阳明,起码是陈白沙这样的人。这种人几代人数百年才能出现一个,所谓凤毛麟角也。
或许没有人能够看出陈慕沙的心思,他要收况且做弟子,为的是将来让他重振自己这一派理学,与阳明心学分庭抗礼,甚至凌驾其上。练达宁属于阳明学派,自然是他的对手而非同道。
练达宁的想法比他的要浅一些,就是要收一个好门生。犹如酷嗜古玩的收藏家发现了秦砖汉瓦,那是倾家荡产也是要买下的。
对他而言,一个神童,无异于就是无价的古玩。另外,古人做官都喜欢收门生,这和蔡京童贯等人招收义子干儿是一个道理,门生弟子既是自己的爪牙,也是自己的臂膀,而且不用担心他们的忠诚。
门生一旦背叛座师,不管是何缘由,都会被士林所不耻,终生尽毁。没人敢冒这种风险。
他以知府之尊,主持金乡书院的讲坛,就是要找机会把其中的人才尽数纳入麾下。
风波平息,大家重新入座,继续饮酒,只是为首三人都心存芥蒂,无人再谈论况且的书画了。
陈慕沙继续如面壁般沉静,周鼎成则谈些朝堂上的趣闻,练达宁则挥洒自如地谈论士林的风流雅事。
“况兄老弟,恭喜,你今天可算是一夜间名闻苏州了,名传天下也是指日可待。”周文宾在况且耳边小声说道。
周文宾倒是没有嫉妒心,当初他出道也曾造成不小的轰动,虽然没有况且这般火暴,却也是一夜成名。
“兄长是过来之人,当明白个中滋味。”况且苦笑道。
他是真心话,适才见到那三人的交锋,竟有刀光剑影的惊心动魄感,让他感到自己仿佛是个猎物,被三人追逐。
秦失其鹿,我可是人,不是什么鹿啊。他心里反抗道。
酒又过三巡,陈慕沙兀自起身说了句:“夜深了,散了,散了。”说罢,也不管众人,径自走出去。
众人站起,目送陈慕沙出去。
片刻,周鼎成却说道:“继续,谁也别想走。”
又过一巡,练达宁说明早还有案子要审,说句告辞,也起身走了,大家又是起身恭送。
这次周鼎成没发话,却也无人敢走。
“兄弟,你还小,熬不得夜,先回去吧,让文宾送你。”周鼎成看着况且,语气诚恳。
况且如闻大赦,急忙起身向众人作揖告别。
走出去后,外边已有周文宾的家人备好轿子在等着,周文宾挽着况且的手臂一起进了轿子,说句:“况府。”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况且觉得气闷,掀开轿帘,观赏夏夜的街道、房屋。
古时都实行宵禁,只有春节、上元这些节日里,朝廷才会特地下诏金吾不禁,也就是暂时取消宵禁,允许臣民一夜狂欢。
路上遇到巡夜的,有两拨见是周府的灯笼和轿子,放行不误。第三拨却挡住了一行人的去路。
巡捕头子约莫三十出头,显然比周文宾、况且他们老练许多。此人的开场白蛮有意思:诸位公子夜游,定非等闲之辈,可是,苏州府的规定你们不清楚吗?
周文宾大大咧咧说道:“都什么规定,你说来听听。”
巡捕头子也不客气,说道:“亥时出行,当由府衙特许方可通行,无通行令者,本巡有权羁押拘役,这可是大明戒律。”
况且正欲开口,被周文宾挡住了。周文宾嘿嘿一笑,说道:“我这就跟你走,我们一道去见知府练大人岂不更好?”
况且还是忍不住了,轻声说道:“文宾,我看还是给他二两银子算了。”
周文宾哈哈笑道:“此言差矣,好戏还在后头。”
况且对那巡捕头子说:“你可知,今晚我们是和苏州知府练大人在一起聚会的。”
巡捕头子的表情突然紧张起来,说道:“诸位可是刚从得月楼出来?”
“正是!”周文宾大叫一声,吓得几个小巡捕哆嗦了一下。
“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鄙人有眼不识泰山。”巡捕头子肚子里还有点墨水,赶紧上来跟周文宾打躬作揖。
又道:“今日晚间,练大人还真是特别交代小人的,若夜巡遇到一位姓况的公子,一定要保驾护航!不得骚扰!”
周文宾说:“正好呀,我们也不回去了,这就跟你走,去见见你们的练大人,要不要给我们戴上枷锁?”
巡捕头子连声诺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周文宾又说:“既不去见练大人,又不放行,你这是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