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刀在空中化为一道亮银之色,唐娇闭上眼,然后觉得双手一松,睁开眼睛,发现捆她双手的绳已经被王渊之给劈开。
“你不用死了。”王渊之将刀丢给刽子手,对她淡淡道。
唐娇呆呆看着他。
“我原以为先帝死了,太子也死了,所以天机才会转而扶持你。但今天看来,他那位太子主子还活着,他从前忠于他,现在也忠于他。”王渊之似怜似悯的俯视她,“你不过是他丢出来吸引我目光,牵制我行动的棋子。”
顿了顿,他又冷漠,又残忍的补上一句:“现在,是弃子。”
天寒地冻,唐娇跪在雪地里,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发冷,由内而外的冷。
“让开!”外面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白衣少年的身影由远至近,急急走来,然后被侍卫拦下,暮蟾宫愤怒道,“让我进去!”
王渊之摆摆手,示意放行。
暮蟾宫冲了进来,跑到唐娇身边,二话不说解下身上的白狐裘罩在她肩上,然后抬头对王渊之道:“表哥,祖母正派人到处找你,让你赶紧回去,外面已经乱了。”
“回去干什么?等死吗?”王渊之冷笑一声,脸上霜冷似雪,眼中战火灼热,他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头也不回的对暮蟾宫道:“人交给你了。来人!通知白家,郭家,还有左统领,刘侍郎,点起兵马,进宫护驾!”
他能调动的兵马都在这里,一声令下,整装待发,王家驯养的府兵,白衣佩剑的武士们化作一条白色洪流,跟在他身后,朝皇宫的方向涌去。
目送他们离开之后,暮蟾宫弯腰扶着唐娇,将她从雪地里扶起,轻轻道,“抱歉,先前一直被关着,所以来迟了些。”
他说得轻描淡写,三言两语就掩去了当中的凶险。
温良辰等人夜袭皇宫,有人杀进去,有人逃出来,京城里已经乱成一片了,很有些地痞无赖,手里拿着刀子,装成宫里的逃兵,四处趁火打劫,甚至有人胆大包天冲进了王府,结果被府兵给乱棍打死。
暮蟾宫是趁乱跑出府的,结果一眼望去,只见一片兵荒马乱,到处是哀嚎声,求救声,厮打声以及狞笑声,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个不好就会死在这乱流里。他站在宰相府小门口,犹豫了一下,心里怕死,但更怕去晚了,只能给唐娇收尸,于是牙一咬,冲进了眼前的无边夜色里。
这一路上凶险非常,最险的一次是被个地痞拿刀拦下来了。
暮蟾宫掏空了身上最后一个铜币,才得以脱身,跌跌撞撞,奋不顾身,费劲千辛万苦才摸进了大理寺,见着了唐娇,松了口气。
这番辛苦,被他藏进心底,并不打算说给她听。
他不需要她的谢谢,也不需要她的报答,他来,是因为他想来,他答应来。
将雪狐裘给她拢了拢,暮蟾宫对她温柔笑道:“你现在安全了……等等,唐姑娘,你是不是病了?”
说完,他伸手贴着她的额头,果然火一般的烫手。
“走。”他有些着急,“我带你去看大夫。”
“不。”唐娇却摇头,“我不走。”
“为什么?”暮蟾宫有些愕然。
“我要在这里等人。”唐娇梦呓般道,“天机会来的。”
见她病得厉害,暮蟾宫才把骂人的话吞了回去,心里又觉得有些酸楚,怎么到了这时候,她还想着那人?他摇摇头,面色难看道:“唐姑娘,你病糊涂了吧?你没听说吗?天机已经率领叛军攻打皇宫去了……”
他有句话不忍说。
叛军举的是太子的旗帜,而非公主。
想来……她也好,他也好,表哥也好,都中了天机的计,天机根本是拿她当挡箭牌,用来吸引众人的目光,掩饰太子的存在。现在他们不需要挡箭牌了,她就变成一枚弃子了,一名双手残废,孤苦无依的弃子。
“他会来的。”唐娇退后几步,抱紧自己,双眼无神,低声喃喃道,“他答应过我的,他会来的……”
暮蟾宫深吸一口气,双手按住她的肩上:“几次?”
唐娇看着他。
“你不能一辈子等他。”他皱眉问,“回答我,几次?你还要等他几次?”
“……一次。”唐娇神色疲惫,垂眸道,“再让我等一次。”
“好。”暮蟾宫将疲惫不堪的她拥进怀里,温暖她,陪伴她,对她说,“我陪你到天亮。”
两人相依相偎着,坐到屋檐下,看着外面纷飞的大雪,直至天光乍破。
天际一线白光,犹如苍天睁开了一只眼,将人间一切丑陋虚伪看得分明。
“天亮了。”唐娇看着天空,喃喃道。
她伸手入怀,慢慢摸出一只景泰蓝胭脂盒。当日大理寺的人登门,她什么都没带,只带了这只胭脂盒,小心妥帖的放置在胸前,将它当成心口一枚朱砂痣。
现在,她松开手,胭脂盒从掌心滑落,掉在雪地上。
“走吧。”她喃喃着,眼中的希望已熄灭,只余恨意的余烬在燃烧,笑声凄凉,“他不会来了。”
暮蟾宫嗯了一声,将她打横抱起,朝大理寺外走去。
风雪吹在他们身上,很冷。
风再刺骨,也比不过欺骗,雪再冷,也冷不过辜负。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雪地尽头。
只留下一只景泰蓝胭脂盒,一只光华流转的珐琅蝴蝶在盒子上微微颤动着,渐渐被风雪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