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等到日薄西山,申时三刻,州衙门口鼓声大作,噪噪杂杂,各怀心思的几人心头俱是一跳。
报案的人是绛州城东的李员外,裴倾把他请进来时,一张老脸白中泛青,比鬼还难看,鞋面裤腿上血迹斑斑。他见到裴倾的第一句话是“大人,城外有鬼!”
这个李员外说来冤的很,今儿是十五,照例带着账房去城郊的农庄收租子。万万想不到,租子没收成,反倒险些把老命丢了。据他断断续续的描述,农庄里外无一活口,满地不成形的尸块滚落,大片大片的鲜血染透了泥地,比十八层地狱还惨烈。这还收什么租子啊,李员外抖着发软的腿屁滚尿流地往庄子外跑,跑着跑着发现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咦,账房呢?
他下意识回过头去,这就一回头没把他吓跌在了地上,老帐房倒在一丈外,一个长发长裙的女鬼双手插在他心窝里,撕咬着他的喉咙,大股大股的血流咕噜咕噜往外涌……
“大人!大人,救命啊!”李员外抱住裴倾的大腿哭得一脸鼻涕眼泪,幸而此前裴夫人身体不适回了内宅休息,要不听了这骇人之事不吓晕了过去才怪。
裴倾脸色森森有如修罗,在衙役的帮助下抽出腿来,命人将李员外送回李府。
钱相爷心中既愧又虚,想去找女儿又怕找回来的真成了僵尸,那他该如何是好?!
事到如今,事态的发展已经不能用常理来解释了,再有迟疑恐怕殃及更多无辜百姓,裴倾不是个心胸狭隘之人:“道长,事出紧急,请随本官往城外走一趟吧。”
顾云若有所思地轻轻颔首,从刚才朱容通报如意楼遭劫一事后一直缄默不语。其他人只当他思虑着晚间施法一事,仅有紫真晓得,他的师父八/九不离十是在想那只擅自潜逃来的小蛟龙,更有可能他的担心胜过了恼怒。
你说别人养只灵兽,只管喂饱口粮,指哪打哪,唯命是从。他师父养的这只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呢!宠着惯着哄着不够,竟然一步都离不得!干脆让师父娶了她好了!紫真被自己脑中冒出的这个惊世骇俗的念头吓了一大跳,赶紧将清心经从头到尾背了一遍。入魔障了,入魔障了,他怎么会有这种念头,他谪仙似的师父怎么能娶一只灵兽呢!
……
东郊农庄上下十来口,男女老少一概血溅三尺,尸首分离,连见惯了尸体的仵作都蹲在门口吐了好久。钱相爷往里看了一眼,人就受不了扶着老树桩作呕。
顾云慢步行走在这个修罗场中,所行之处肮脏血污荡然无存,空气仿佛都变得清净许多,淡淡檀香水纹般漾开,扫净浊气。钱襄人已不在庄子里,紫真和十五四处烧着清静符。烧了没两张,紫真咦了声,紧巴着脸道:“师父,按理说鬼差还没来聚魂,可这里一个魂魄都不见。”拳头砸在掌心:“和开明镇的情形一模一样。”
开明镇千余条魂魄也在一夕之间消失殆尽,紫真将前因后果联系在一处,揣测道:“莫非,钱襄就是那具不化骨?”
顾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裴倾勉强在这片尸山血海中站稳脚跟,捂着口鼻,扫了一眼衙役抬出去的尸身便不再看去:“道长,那行凶的孽障在何处?”他的语气比初见顾云时好上许多,这一连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逼得他不得不推翻原有的认知。
“她重伤未愈,跑不了多远。”顾云淡淡道,洒下一缕细沙,那细沙沾了血污中的妖气,弯弯曲曲向前滚成一条细长的线路,蔓延向农庄外。
所指之处,是再熟悉不过的——天水山。
夜幕低垂,星野沉谧。
天水山在紫黑的天穹下像座庞大而古老的古墓,白日的热气在温度降下来后化成山雾,一缕缕盘绕在山体之上,给天水山增添了一丝无形的神秘,或者说阴森感。
日落之后,阳气衰落,阴邪之气四溢。钱相和衙役们显然不适合跟着一同入山,如果对手真是不化骨,那他们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成为拖累。钱相没什么意见,农庄那一幕残像差不多击溃他的心理防线,再三嘱托顾云定要找到他小女儿后便随衙役回去了。
顾云一回头,见裴倾仍伫立不动,道:“裴大人也一同回去吧,”见他不为所动,又道:“裴夫人还在等着您。”
裴倾面上这才有一丝动容,随后摇头道:“本官身为绛州的父母官,怎能坐实不知名的怪物祸害百姓苍生。”他看出顾云的忌惮:“道长无须分心理我,自保之力本官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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