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椅子坐回床上,深吸一口气,躺了下来。
贺兰觽缓缓开口:“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辛志强用力地咽了咽口水,面色苍白地看着皮皮,满眼是乞求之意。一滴泪从眼中滑落,他跳动不安的神经镇定了,身子却仍在颤抖,牙关紧咬,鼻孔翕合,仿佛在等待着某种命运的降临。
“请大人赐福。”他忽然闭上眼,用手拂开额前乱发,“我一心向道,无奈未得女巫指点,元神缺失,以至入魔。”
贺兰觽不为所动:“碰了我的女人,还敢索要赐福?”
“我有罪孽,请保留元珠,我会自寻光明之处。”
贺兰觽默默地看着他,沉默片刻,既不同意也不反对,只是说:“张开你的嘴。”
辛志强慌张地看了一眼皮皮,目光中饱含着哀求。皮皮的心抽动了一下,觉得这目光似曾相识。
几年前在峰林养殖场,那只即将接受电刑的白狐便是这样一种绝望的目光。
她骇然拉住了贺兰觽:“哎,你想干什么?”
“不干你的事,这是我们的内务。”他摆出一幅公事公办的样子,脸沉似铁、阴森莫测、全身上下散发着莫名的霸气。而这霸气皮皮一点也不喜欢,或者说以前与贺兰相处,从来也没有过,忽然间就觉得生分了。
“不行,他是小菊的父亲!”她大声抗议。
“他修炼不得法,走火入魔,以至于无法控制自己的意念身躯——”贺兰觽推开皮皮的手,“早晚有一天他会吃掉小菊,你愿意这种事情发生吗?”
“不不,你饶了他吧,他已经不能动了!”
“只要他的嘴能动,就可以杀人。”
皮皮怒道:“这不过是你的编造,好让我不要拦着你!”
“闭嘴,关皮皮!”
“别碰他,贺兰觽!”
他将她猛地一推,推到墙边,冷笑地说:“这就是你们人类,被软弱的感情牵制着,无法做理智的决定。站在这儿别动,别妨碍我办事,小心我一不高兴吃了你。”
仿佛进入了某种仪式,床上的人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双耳,然后,缓缓地,最大限度地,张开了嘴。
祭司大人用盲杖在他的小腹上狠狠地抽了一记。
——皮皮清楚地记得祭司大人以前的盲杖是黑色的,有笛子那么粗,可以折成三截。这只盲杖的颜色、长度、样式虽和前者一样,却细了很多,只有小指头那么宽。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看上去异常坚韧,发出玳瑁般的光泽。
他并没有太用力,而辛志强的身子却触电般地猛然一弹,紧接着,整个人就在皮皮的面前消失了!
床上只剩下一堆凌乱的衣物。
皮皮惊讶地张大了嘴,她惊呆了。这场景和赵松消失的那次一模一样。她在心里问自己,辛志强也算认识十几年了吧?他居然是狐族?这可能吗?这可能吗?
与身体同时消失的还有满层子的臭味,霎时间屋子里充满了腊梅的芬芳。
空中飘着一颗淡黄色的元珠,在床边徘徊跳跃,仿佛对这一切充满了眷恋。
皮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忽然问贺兰觽:“你打算把它怎么办?装进瓶子里?吞进肚子里?”
没有回答,也不用回答。
祭司大人的手掌向空中轻轻一展,那元珠仿佛受到了强大的引力,立即向他的手心飞去,在掌心上方一寸处停住,小宇宙般默无声息地旋转着。
皮皮拿眼在屋中四下乱看。
“你找什么?”他问。
“水晶瓶。”皮皮将花瓶里的花倒出来,看瓶底的商标,确信那只是玻璃,沮丧地将花放了回去,“可以保存他的元珠。”
“保存?”贺兰觽哼了一声,“为什么要保存?”
“他有遗愿……要自寻光明之处……”
“是吗?”贺兰觽轻轻一笑,手指一合,“啵”地一声,珠子破灭了,“我不认为他有资格见到光明。”
她只觉脸上凉飕飕的,仿佛有股来自北极的强冷空气拂面而过。更令她害怕的是贺兰觽残忍的神态。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向她袭来:
“等等,我问你,如果辛志强是狐族,那么他的女儿小菊——”
“她不是。”
“你是说——小菊不是她父亲亲生的?”
“不是。”
“那她的父亲是谁?”
“我怎么知道?”贺兰觽掏出一条白色的手绢,擦了擦自己的盲杖,然后将手绢往地上一扔,“她不过是被辛志强选中的宿体。狐族中总有这么些好高骛远的家伙,盲目追求修炼进度。一旦宿体临近死亡,他会迅速寻找新的宿体。”
皮皮恍然而悟:“难怪他要住在这种地方……靠近很多死人。”
贺兰觽点点头:“他属于食尸一类,偶尔也会寻找活人的肝脏。我相信这一带的治安一定很不好。”
这个世界这么大,皮皮完全不肯相信这种神奇的事情总是发生在她的周围。一个贺兰觽已够难招惹了,现在又多了一个辛志强:“为什么一定是小菊?”
“元珠不能在空中□□太久,必须确保死的时候宿体就在周围,还有什么比有一个孝顺的女儿更保险的呢?”
“我能纠正你一下吗,祭司大人?小菊是女的。”
“元珠没有性别。寄生在男人身上就是男人,女人身上就是女人,小孩子身上就是小孩子。”
皮皮忽然打断他:“刚才你说你不缺女人,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身边还有别的女人?”
贺兰觿怔了一下,随即笑了:“怎么,紧张了?吃醋了?”
“回答我!”
“女人如牙刷,三月换一把。”
皮皮的脸顿时气白了:“这么说你不是回来找我的,你是想要我身上的一样东西?”
“灵与肉,何必分得那么清呢?”见她气急败坏,他居然乐了,似乎很愿意看见她生气。
“贺兰觽,你这是在戏弄我吗?”
“老实讲,你身上缺点娱乐元素——”
皮皮不曾被亲近的人这样挖苦过。就是亲生母亲拿硬话说她,她都能立即反驳回去,叫她气得吃不下饭。
“贺兰觽!请你立即搬出闲庭街!我关皮皮不是给狐狸精取乐的。”
“遵命,我这就走。”他不在乎地笑了笑,用盲杖指了指门外,“建议你收拾一下床上的东西。我怕你朋友回来了不好交待。”
接着,他居然向她摆摆手,说了声再见,便消失在了门外。
她冲着他的背影叫道:“嗳——喂——贺兰觽——”
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还要让她消声灭迹,这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完了完了!麻烦了!皮皮头大如斗地对自己说。刚才光顾着好奇,竟把这顶顶重要的一件事给忘了。辛志强不见了,这怎么跟小菊说啊?如果他有钱,可以说被劫持了。如果他的腿走得了远路,可以说跳江了。如果他是黑社会大哥,可以说被清洗门户了。可他是个又脏又臭一穷二白没人要的疯老头,青天白日地,怎么可能就失踪了呢?
想来想去都没辙,三十六计走为上,皮皮冲到厨房翻出一个垃圾袋,将床上的衣物胡乱一叠,又将袋子里的空气一挤,卷成小小的一团塞进自己的双肩包里。扶好歪斜的椅子,理好凌乱的被子,将花瓶的花摆摆齐,一低头见地上的痰盂倒了,又找出一大卷卫生纸将流出来的痰液一吸,扔进马桶冲掉。在小屋里团团转地忙了十来分钟,正寻思还有什么需要掩盖的蛛丝马迹,客厅门锁“咔哒”一响,她听见小菊大声说:“皮皮我回来了!中午就在这里吃吧,我买了卤鸡翅——”
正急得不知如何作答,眨眼间小菊已进了卧室,见床上空空如也,讶道:
“咦?我爸呢?”
皮皮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紧皱双眉:“是啊,我也是刚到。正要问你呢,你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