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虞子婴经过一系列逻辑性极强,但言话却极其简短易白的问话,用来揭示老乞丐无法用言语表达出的心理活动。
知道警察是如何机智拷问闭口不答的嫌疑犯的吗?
简单的说,每个人的身上内都隐藏着许多方面的东西,若它们被隐藏或无法用嘴与身体动作的方式来表达时,其实也可以通过一系列别的手段达成,比如将某人的心理特征具体化。
另外还有一些或许连本人都一并忽视的细节性东西,却往往发挥着重要的关键性作用的内容。
老乞丐直愣愣地看着虞子婴,眼底满是诧异之色。
只因她问话时条理清晰得可怕,抽丝剥茧,仅以他点头与摇头之间便能将一具白皑骨架一点一点还原其血肉、器官、筋络、皮肤、毛发……
“义父,殷圣经过百年蓄谋坐势已大,我必须尽快收复腾蛇七宗,这一段时间,你便留在燕京万佛寺中,无相是可信之人,而舞乐乃腾蛇一族子嗣,华铘则是腾蛇七宗华氏族人。”
虞子婴荷白小脸地熏光中尤其柔和细腻,她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间清晰可辨。
老乞丐动了动手臂,因为身体太过虚弱,他动弹不得,唯有挺直脖子,用一种急惶、担忧、心疼的眼神紧紧注视着虞子婴,一边嘴里毫无章法地发出呼呼古怪破风的呼吸声响。
虞子婴温凉的手掌轻按在他额头上,他额头有些烫,沁入她手心,他皮肤肌理也很粗糙不平,像月球表面一样坑坑疤疤,她想让他好好地躺着,但老乞丐却涨红了一张脸,嘴巴像吐泡的金鱼张阖不停,依旧不肯停歇。
“不用担心。”
半晌,虞子婴无奈,才吐出这么一句不习惯,干巴巴的安慰话。
那一双美得令人惊悸金眸内幽静深沉,倒映着老乞丐的模样,而老乞丐就在虞子婴那一双静谧沉凝,宛如溺水般静止的双眸中,一点一滴地沉静下来,慢慢地仰头躺了回去。
老乞丐将黑红的手掌艰难地覆上她的白嫩小手:“啊啊呼~”小婴,答应义父,一定要平安地归来。
虞子婴似听懂了这一句嘱咐:“嗯。”
老乞丐:“呼啊啊啊~”别受伤了。
“嗯。”
老乞丐:“啊呼呼呼啊~”独自一人在外,别太劳累幸苦。
“嗯。”
老乞丐:“啊呼啊呼呼呼呼~”天气冷了,记得外出时要多加衣服,千万别着凉风寒。
“嗯。”
“呼啊啊啊呼~”出去之后记得要定时传递平安的消息回来,遇上什么事情,千万别逞强。
“嗯。”
“呼啊啊——”
“啊,我受不了了!”
就在一持续话唠,一不厌其烦地应声中,突地,从楼梯口的转角处,一道披着紫红厚裘的窈窕身影急火火地从黑暗的阴影之处跑了出来,他“蹬蹬蹬”地几步疾步便叉腰挡在虞子婴面前。
“你嗯什么嗯啊,你真的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吗?”舞乐不客气地指着床上躺着的老乞丐,妩媚水杏眸瞠得大大地。
他俏嫣的脸蛋儿不施粉黛,但映着烛光透着一层浅橘色,暖暖地依旧怡人俏媚,眼线略微朝上佻高,睫羽翩纤在鼻梁处覆下一缕阴影,显得比女子的容貌更精细阴柔一些。
虞子婴眨了眨眼睛,愣了一下,接着很老实地摇了摇头。
“既然听不懂,你还答得这么顺畅?!”舞乐不可思议地叫道。
而老乞丐闻言整个人脸都僵硬住了。
原谅他好久没有跟别人“说”这么多话了,刚才他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这种“对话”模式有何不妥,他一直以为她听懂了,或许是因为之前她所表现的那种事无矩事的精明了然,就像一名能洞察人心事的智者,令他没有了顾及。
也因为看见了这么多年来一直心心念着的孩子平安长大,并且还救了他,他失了平常心,便发泄似地想将心底的话告诉她,但他却忘了,他根本已经无法说话了,她又怎么可能听得懂他那些毫无意义的字眼音节呢。
“虽然我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我却懂他在想什么。”
虞子婴的一句话便将老乞丐从地狱救上了天堂。
“啊啊啊?”老乞丐看向她,真的吗?
“你现在是在向我求证对吗?”虞子婴转头看向老乞丐,问道。
老乞丐眼珠子直直地,忙不跌地点头。
“刚才,你是在担心嘱咐我对吗?”虞子婴再问道。
老乞丐顿时喜出望外地点头。
“啊啊啊~”好孩子,好孩子!
“嘿,真是奇了啊。”
舞乐看老乞丐一直对她的话点头,这说明虞子婴是真的知道老乞丐在想什么,他小眼神滴遛遛地两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不服气地哼道:“我怎么就听不懂,难不成你习了哑语不成?”
“这世上还有哑语一说?”塔塔塔塔,一直藏在楼梯口看戏的华铘也耐不住寂寞,跑上来凑热闹了。
有别人在,他看虞子婴多少不像之前单独相处那么尴尬,虽然、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尴尬个什么劲啊,挠头扯发。
“我哪里知道。”舞乐侧了侧身,斜睨向他,便白了一眼。
除了面对虞子婴时,舞乐是正常型娇媚型的,面对其它任何人他都是一副典型无事找虐欠抽样。
“不知道那你还说什么?”华铘刀削深邃面庞上闪过一丝邪冷,嘴角露出一丝讥笑。
华铘这人除了在面对虞子婴是属于嘴笨欠虐型之外,基本上面对别的人都是一脸千人斩的凶徒犯模样。
“不是懂哑语。”
虞子婴玉碎般清冷的声音响起,拉回了濒临吵架边沿两人的注意力。
她手指从自己下颌面部轮廓滑至额角,一点:“眼神,与微表情。”
“微表情,何解?”两人同时目光灼灼求知地看着她。
虞子婴眸色幽沉,嗓音干净。
“微表情可以反映出一个人内心的流露与掩饰。人们通过做一些表情把内心感受表达给对方看,在人们做的不同表情之间,或是某个表情里,脸部会”泄露“出其他的信息。而这个过程最短可持续1/25秒,虽然一个下意识的表情可能只持续一瞬间,但这是种烦人的特性,很容易暴露情绪。当面部在做某个表情时,这些持续时间极短的表情会突然一闪而过,而且有时表达相反的情绪……”
当虞子婴侃侃而讲到一半的时候,却发现两位兴致勃勃的听众早已眼冒金星,一头圈圈晕着。
“不想听?”虞子婴看着两人,板起小脸,眼底闪过一丝危险的情绪。
舞乐纤尖葱指一拍额头,赶紧举手投降:“婴婴亲亲,我听不懂啊。”一脸苦兮兮地求饶。
华铘嘴角可疑地抽搐着,他握拳掩嘴,清了清音,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可信些:“中原文化太博大精深,估计是我读书时不太用心,咳咳……”
虞子婴立即收声,抿紧唇角。
对牛弹琴这种事情即便是对自己的族人,她也没婆口苦心到这种地步。
虞子婴静默了片刻,看着舞乐道:“舞乐,你当真不准备跟赵鹿侯回国?”
舞乐像是一时接受不了这个话题,没有说话。
虞子婴又道:“他既然能够做到这种地步,你便知道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舞乐这才抬起眉眼,嫣红双唇抿了一下,表情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一下,他低喃道:“子婴,你既然叫我舞乐,你就该知道我的选择。”
在他被父皇兄弟舍弃送来朝渊国当质子时,他便是一枚弃子了,而他早已接受自己是弃子的事实,所以他从未想过有重返棋盘复位的一天。
虞子婴在听到他明确的回复时,刚才那严厉的神色意外松缓了许多。
“那好,从此你不便再是天元国的皇子,而是我腾蛇一族的族人。”虞子婴对着他掷地有声,像许诺般认真。
舞乐一听,看她“就等你这一句”的满意表情时,倒是真正地笑了,他露出糯白的牙齿,唇红齿白地,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象两把小刷子,亮得让人觉得刺目的一双漂亮到心悸的大眼睛,异常的灵动有神。
“好,以后我就跟你了,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所以,你会永远都对我不离不弃吗?”
最后一句说完,他微微垂下脸,但从虞子婴的角度还是可以清楚的看见他两边脸颊连同后面修长白皙的脖颈整个都红了,嫣红透白的煞是好看。
虞子婴严肃道:“当然。”
舞乐偏首,单媚斜睨瞟了虞子婴一眼,只觉她那副认真保证的小模样真是勾煞人也,惹得他心脏一直噗通噗通地乱跳一通。
“那我可记住了,我这人别的记性不行,可记你的事儿也绝对是刻入骨子里的哦~”
那个哦的带颤含嗔的尾音绕梁三圈,那叫一个意味深长,余韵尤存。
一旁的老乞丐全身一麻,表情他已经睁眼瞎了,而华铘恶寒地抖三抖,全身鸡皮疙瘩掉一地,表示眼下的画面太美,他简直快瞎了。
唯虞子婴不疑有它,她黑眼珠一点不蓄光,颔首道:“嗯,既然同是族人,那你就帮我好好地照顾义父,我另有要事情需要去办。”
舞乐闻言,脸上的小媳妇表情一滞,像面具一样粉碎地唰唰地掉一地,他瞪了虞子婴两眼,气胡子瞪眼。
“敢情刚才酝酿一大堆的话就是为了让小爷我心甘情愿地替你卖命啊。”
这一句吼的绝对够爷儿们!
“你不愿意吗?”虞子婴倏地微眯眼睫。
舞乐一噎,委屈地咬手帕,嘤嘤嘤嘤,丧天良的,这种时候不是该各种轻哄软慰吗?
怎么她一硬,他就软了呢?
怎么最后变成将选择题扔给他了?
“我不愿意……才怪。”他鼓囔起红猩小嘴,睇了她一个幽怨的眼神:“可我这么做,可不是光是因为是你的族人,我……”
他正准备适时地向虞子婴这小丧良的提点一下自个儿憋曲的心意,却在余光不经意扫到一张隐于阴影处的月白清冷的面容,顿时一滞,恰时小窗窗扉呯地一声撞墙,寒风打着旋儿吹来,令他浑身倏地凉透。
虞子婴看舞乐愣愣地看着一处,声音嘎然而止,便顺势看向楼梯口,一边道:“怎么了?”
无相走上二楼木质地板,当他身影落入火光时,眨眼间便趋散了那一身寒冷之意,只剩融融落晖翰墨之雅无尘,他看向虞子婴,用着与周边寒空气截然不同地温润声:“他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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