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宠妾

    戚里巷，福安公主府。

    申初时分，纪茝从正房辞了福安公主出来，抬眼就见大堂姐纪芙眼巴巴地立等在雕花穿廊上。

    纪茝嗲着童音，再三婉拒公主身边的执事大宫娥相送：“崔女史请回吧，今日人多，我又是常来常往的，快别拘礼了。”

    女史福了福，依言退了下去。

    纪芙上前拉着纪茝的手，姐妹俩亲亲热热地朝公主府正门走。

    “恭喜六妹妹，今日菊花诗又拔了头筹，想必再过些时日，妹妹就是享誉咱们大周的小才女了。”

    “大姐姐今日才是艳冠群芳呢，那会儿在席上，我可瞧见好些夫人拿眼睛溜你，方才在公主屋子里，也有好几个问起你的。”

    “真的？都有谁？呀，六妹妹如今也变得促狭了，现下可还在别人家里呢，只管和我说这些。”

    “呵呵，明明是大姐姐你起的话头嘛。”

    “小滑头，这事儿咱们家去再说……说起来，我得多谢六妹妹……”

    两人一路说笑着，各自上了候在公主府大门前的两辆翠幄八宝如意车。

    素墨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弹墨缎枕靠在纪茝背后，揣度着后者神色，笑道：“这嫡出姑娘坐的车就是不一样，外头光鲜不说，瞧这内里，连茗碗唾壶都是现成的。”

    “可不是。”澄心有些兴奋，“世人都是看人下菜碟儿，姑娘您不知道，方才坐席，我和素墨那一桌上的螃蟹可都是团脐的，一个只怕就有半斤重，嗳哟，怪道都说公主府富贵，今儿单咱们丫头吃的这一顿，就够寻常人家一年的嚼用了。”

    澄心说得畅快，没注意素墨正朝她飞快地使眼色。

    “澄心姐姐，你要仔细。”纪茝两只清幽幽的眸子看向她，“今非昔比，再不改掉这小家子气，我只好把你退回我娘身边了。”

    要是被姑娘退回去，以姨太太的性子，自己非得被活活打死！

    澄心呆了一呆，脚一软，磕头如蒜捣：“奴婢定当改了，求姑娘饶奴婢这一遭！”

    纪茝抿着嘴，不言不语地看着跪在自己身边的大丫鬟。

    素墨悄悄打量起主子稚嫩的脸，七岁不到的小姑娘，自打一年前大病那一场，姑娘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平日从不打骂她们，可她却常常没来由地觉得，这样的姑娘比起脾气暴躁的姨太太更为可怕，那双漆黑的眼睛幽深地让人看不到头，静慧师太还说姑娘是个得了神佛庇佑的……

    素墨突然觉得眼前人诡异异常，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你快起来吧，在外头这样，让人瞧见了该怎么想姑娘。”

    素墨轻轻地拉了澄心一把。

    澄心被吓了一回，已经胆怯了，确认纪茝脸上并无不悦之色，这才敢依言坐了起来。

    纪茝满意地朝素墨看了一眼，享受着两个大丫鬟殷勤的服侍，想起一事：“去问问洗笔，今日六哥是在家中用功还是去了学里？”

    素墨应声，掀起车帘探出头，与车夫旁边坐着的小厮低声交谈了几句，转身回道：“今日一大早，老爷就带着六少爷出门会文去了。”

    纪茝皱了皱眉。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楚的，父亲此时虽有几分才名，往后却一直到了五十多岁，她临死前那一年，都没有中上举。

    上辈子她只道父亲时运不济，这一世才明了，原来父亲本身连秀才都没中过，身上功名不过是个恩荫的监生。

    六哥老是跟着父亲会文，能会出什么出路？

    素墨见她眉毛越皱越紧，笑着开解道：“老爷这般宠爱六少爷，虽则六少爷嫡子的身份尚未定下，眼看着已是当成嫡子来疼了。”

    “你是知道的。”纪茝叹道，“我和娘可就指望着哥哥能有出息。”

    素墨陪笑道：“六少爷今年才十岁呢，已经中了秀才，不说是大周头一份儿，在咱们这样人家可是真真少见，连老夫人都喜欢得什么似的，姑娘大可放心。”

    纪茝心中略微好受了些，还是发愁：“家学里的先生不堪大用，国子监连父亲都进不去，六哥也不必想……必得去哪里找一位名儒来方妥当了。”

    这一年里，一家子举凡姨太太、六少爷的事，哪一样不是姑娘操心，两个丫鬟都已经习惯了，也不以为奇。

    澄心怯怯地帮着出主意：“老夫人疼爱六少爷，姑娘不如求老夫人出面。”

    纪茝露出一个带了几分嘲讽的笑容：“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家学里的先生原是祖母娘家亲戚，我如何跟祖母开口？便是祖母不计较，愿意为六哥延请名师，一则以咱们家如今的境况，能否请动当世大儒还未可知；二则，大哥、二哥他们是早已放下功课，专心骑射的，六哥眼下得了祖母另眼相看，一个个已经虎视眈眈，大伯母现今当着家，未必就乐意六哥再高过她儿子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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