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一步说话,通常只有一种意思,便是所说是不太好当着众人面说的,一般都是隐讳的事。文言为“不可示人之事”。
祖大寿要与自己说什么,施大勇大致也能猜出个八.九分来。如果没有猜错,应是与他祖大寿见死不救,坐视友军覆没有关。
看在石灰的份上,施大勇不能推辞,而且他对祖大寿的态度称得上是十分的无礼了,然而这位挂着前锋将军印的前锋总兵大人却是一点怒气也没有,始终心平气和,实在是让他无法再坚持冷漠的态度。
老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伸手也不打送礼人。
人家祖大寿堂堂前锋总兵,大明在关外最大的军头,手握重兵,皇帝倚重的擎天之柱。自己却只是个区区正五品的松山守备,手下不过千把号人,现在更是只剩三四百人。论地位,他没法比;论实力,他连给祖大寿提鞋都不配。
借着“见死不救”的怨气,仗着血战之后的勇气,施大勇能给祖大寿脸sè看,因为他知道,这仗不管是胜还是败,只要有这些建奴首级在,他施大勇便有摆脸sè的底气。
但正如祖大寿有这份肚量在一般,施大勇也不能做得太过份。这世上,有些事不能过,过了便是不知好歹,便是自讨没趣,最后倒霉的只能是自己。
祖大寿现在一句话,就可以将他松山残余的这点人全部灭掉,吞得连骨头渣都没有,再将这些建奴首级占为己有。
朝廷那边也好,锦州巡抚衙门也好,一句全军覆没便可解释,除此之外,无须任何理由。也无须解释,他祖大寿做事需要向朝廷解释吗?
即便不用做得这么过份,随便使些手段,也会让他施大勇头疼不已。毕竟,他也不知道祖大寿究竟什么时候弃城出降。现在,他祖大寿仍是可以一言以定他命运的前锋总兵!
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rì后好相见。
况且祖大寿先前也没有追究他动手打伤他三子的事情,算得上是大人大量了。自己若再不识好歹,便是自讨苦吃。
未加思索,施大勇点头应了。
总兵大人要与施大勇单独说话,辽东军众将自然没人敢跟着,饶是何可纲、张存仁他们这帮副将,也只能借着慰问松山军的理由各自而去。
不过那些松山军对他们这帮辽东军将领却成见颇深了,不似守备大人懂得识大体,一帮副将、参将、游击、都司在那晃荡了半天,也没个人来招呼他们。偶尔正眼见了,也是眼眶通红。
理亏在前,辽东诸将也无法和这些小卒计较,只能自我安慰:都是大难不死的,火气大了些,理解理解。
其实,眼红的不止是松山军,辽东军的一些将领更是眼红。那一颗颗堆起的鞑子首级可是货真价实的真鞑子,绝不是杀良冒功。
这颗颗首级可是实打实的军功,一旦报了上去,官升三级都不定。要是皇上心情好,说不定就能赏个副将衔。
这施大勇,当真是走了狗屎运,也不知那建奴正蓝旗的贝子怎么想的,这仗明明赢了却下令撤兵,平白送了施大勇一桩大富贵。
可恨,可叹,可惜啊!
祖泽润也想装装样子,他不仅是前锋总兵的儿子,更是锦州副将,于公于私都应该对松山军表示慰问,哪怕是几句勉励的话都可以。然而,那遍地的残肢断臂,肚肠胃肺,充鼻的血腥实在是祖大公子无法忍受的。
先前父亲在时,尚能勉强撑着,父亲一走,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多留。拔脚便带着两个弟弟回了城,说是看看为松山准备的石灰如何了。
众将知他德xìng,也无人拦他。
………
走到一处坡上,祖大寿方才停下脚步,视线落在远处,背着身子对着施大勇。离着几丈远的地方,站着四个牵马的祖大寿亲兵,jǐng惕的望着东北方向,生怕建奴杀个回马枪突然冲出。
等了片刻,也没见祖大寿和自己说什么,施大勇只好自己开口问道:“不知总兵大人要与末将说什么?”
听到他的问话,祖大寿身子微微动了动,负手转了过来,盯着施大勇凝视一眼后,这才沉声道:“本帅知你心中怨恨我,此地没有外人,只有你我二人,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
祖大寿说得这么直接,施大勇倒不知如何开口了,难道说没错,老子心里真的恨你,恨不得一刀砍了你,才能泄心头之恨!说不恨,那不可能,祖大寿是何等人,说这瞎话有意思吗?刚才自己那些举动,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来什么意思,现在说不是,那不是自己打自己脸是什么。
祖大寿倒好像也不用他说什么似的,又好像理解他似的,自顾自又道:“本帅如你这般年纪时,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与建奴交战,向来是不曾怯过。可是随着这官越做越大,年纪越来越大,不怕你笑话,本帅这心啊,老了喽…”一声长叹,饱含沧桑之感。
伴随着他这声长叹,施大勇也注意到了祖大寿鬓角间的白发,额头上的皱纹。
祖大寿真的老了。
“与你直说了吧,本帅之所以坐视你们松山陷入建奴重围,实在是怕了建奴。”
祖大寿的语气如掏心窝子般,十分的坦诚,就好比是在与多年故交老友般叙旧。让人听了不知不觉生出几分亲近来,至少,施大勇心中的怨恨不知不觉弱了几分。现在已是不那么恨了,只想听听这位祖帅心里都有些什么话,丝毫没有耻笑的意思。
“有些事情,说出来你也不会明白。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事。你可知道,你我身后这座大凌河城对本帅,对经略大人,对皇上有多么重要?”祖大寿忽然伸手指了指远处巍峨屹立的大凌河城。
施大勇没有多想,开口回道:“末将曾听巡抚大人说过,孙经略曾有言,我大明若要固辽,必修此城;建奴若要攻我大明,也必拆此城。由此可见,这大凌河城实关我大明平辽大业,末将虽愚钝,但也知这城轻易不能失。”
“轻易不能失?”
听了施大勇这话,祖大寿微微一笑,笑容过后,却是摇了摇头,一脸郑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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