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衍不喜欢外国人,听他叽里咕噜对自己说话,便扯了严稀的衣领一下,低声道:“这人说什么鸟东西?”
他手劲大,严稀差点被扯开座位,慌乱地踉跄了几下后才意识到邵衍的意思,他赶忙帮着回答。
邵衍对和陌生人应酬没什么兴趣,见路易斯喋喋不休,外国话听得脑袋都疼,转身就走:“那我先走了。”
严稀招架不住路易斯自来熟要酒喝的态度,见他离开立刻慌乱了,门刚关上他就学着刚才几个师辈那样想要迅速收好酒,手却被周围的几个人齐齐按住了。
“……”严稀欲哭无泪,盯着酒瓶迟缓道,“这是我的……”
首座的高远他们没说话,反倒是严稀老师辈的这群人不干,一个两个的满嘴好话,死活要把他的酒给抢出来。
高远见他们争夺战热闹得跟做戏似的,心里觉得好笑,和几个朋友们对了下视线,也都看到对方眼中的不以为然。不就是一瓶酒么,搞得跟什么琼浆玉液似的,这群人也不至于那么没见过世面,可姿态实在是太难看了。
严稀满脸被玩坏的无力,缩在自己的位置上心中拼命扇自己耳光——有病!有病!没事非得带这群人来御门席,现在好了,连酒都被抢了,下次再干出这种事情他就是乌龟王八蛋!
他心中又是不甘又是不舍,眼见这群人开始启封还想扑上去抢回来,被他老师死活按住了,这种场合舍一瓶酒混个脸熟绝对是很划算的。严稀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意识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他眼睁睁地看着明明可以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酒被慢慢启封,心中的痛简直无需多提。
酒瓶盖一打开,首座高远他们不以为然的眼神就立刻收起来了。尤其是路易斯,瞬间就绷直了自己后背的肌肉。
开盖子那人举着酒瓶塞陶醉地深吸了几口,百香果酿造后和鲜果时完全不同的芬芳像泄洪般霸道地奔涌了出来。没有一点果酒本该有的恬淡清新,这股味道横冲直撞,在人来不及抗拒的瞬间就侵略了高地。高远从没见过哪种酒的香味能傲慢成这样,开盖的瞬间就几乎充盈了整个包厢,就和酿造它的原料百香果一样根本不讲道理。路易斯嗅着这股味道忍不住眯起眼睛,深呼吸片刻后,直接起身朝拿着酒瓶还舍不得倒的那人伸出手:“给我。”
这人下意识缩了缩手,等到意识到说话的人是谁后才忙不迭地递了过去。酒瓶入手的时候路易斯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锐利了起来,他盯着瓶身来回摇晃查看,取过一枚白瓷的小杯子,用一种非常郑重的姿态严肃地倒出了小半杯。
略微粘稠的酒倾倒完后拉出长长的酒丝,透明浅金和雪白三色搭配的极其周到。高远也坐近了一些,心中莫名有种这个瓶子上的花纹应该换成五爪金龙的感觉,他看到路易斯用手指抹了下瓶口快要流淌下来的酒液放进嘴里皱着脸思考的模样,自己莫名也开始满口生津。路易斯含着手指半晌没有动静,看得高远都快急死了。好半晌之后路易斯才砸吧砸吧嘴,也没说什么,直接把小酒杯里的酒倒进了嘴里。
高远等着他分酒,下一刻就看到对方摸来瓶塞把酒瓶重新封装了起来。
他迟疑了一下:“……你干嘛?”
路易斯眉开眼笑,是吃到了中意的美食后心满意足的表现,他非常自然地顺手把瓶子塞回了自己外套的口袋,口中回答:“我要把它带回去。”
哪有这个道理!
高远都不干了,刚才还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现在碰到了好东西就要吃独食?斗篷女皮笑肉不笑地和他对了个视线,高远下一秒默契地按住了路易斯的双手,口袋里的酒瓶被斗篷女一下掏了出来!
路易斯惊呆了:“你们怎么能摸我的口袋?”
“是你先不要脸的。”斗篷女心直口快,直接回呛了过去,随即粗暴地打开了瓶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小瓶子里剩余的酒全给倒了出来。丁点大的酒杯盛一半,恰恰够倒出十二杯,路易斯被按在凳子上阻挡不及,眼睁睁看着对方将空掉的瓶子放在自己面前,满眼都是失去爱人的苍凉。
宽敞的包厢因为斗篷女的动作酒香越发充盈,严稀心如刀割,起身分辨了一下,颤抖地将手伸向那杯看起来比较满的,中途却被高远截了个胡。
高远端着酒杯看了一会儿,香气的源头凑近了,却并没有浓郁到令人不适。虽然阅尽美食,但这杯酒入口的时候,甜蜜的滋味还是让高远忍不住沉醉了一下,他多少能理解刚才的路易斯为什么会做出那样不讲道理的举动了,因为现在的他确实也有种想把桌上的酒杯全部包揽下来的冲动。
严稀捧着酒杯珍重地抿了一小口,嘴里不同于花酿甚至更胜一筹的酒香和口感让心中的悔恨越发浓郁。他忍不住想,要不怎么说莫装逼装逼遭雷劈呢,他上午才装了个逼,现在报应就来了!
小酒盅瞬间被瓜分,路易斯握着自己的小杯子不舍得再喝。服务员进来送菜的时候也被这香味弄得愣了一下,随后就见到屋里那个外国人叽里咕噜地朝自己说些什么,高远在一边翻译:“他说我们喝的这个酒再送一些过来。”
服务员分辨了一下,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这个酒还没有正式开始销售。”
路易斯听到这话立刻就急了,拽住高远的衣服责怪他刚才按住自己的举动。直到服务员将餐盘放到桌上的动作落入余光,盘子里宝塔形状摆开的菜色才拉走一部分他的注意力。
浓郁的鲜香开始慢慢盖过百香果酒留下的味道,气味伴随着慢慢升腾的热气飘过鼻端,路易斯皱着鼻子嗅了嗅,无法抵抗这样的诱惑,只能愤愤地丢开了手里抓着的衣领。
他筷子使得极好,标准又灵巧,大概确定了盘子里的东西是豆腐后,用的力道就轻了些。豆腐极嫩,也不知道如何定型的,外壳被炸得金黄酥脆,像给豆腐围上了一圈厚厚的细丝。汤芡味道丰厚,被浇在豆腐酥脆的表皮上却没能渗透进去,在豆腐被夹起来的时候重重地滴落进盘子当中,一点也不会影响豆腐的口感。
一口咬下后,出乎预料的鲜脆瞬间充满整个口腔。路易斯享受又困惑,只觉得嘴里的豆腐味道有些特别,比起凝脂豆腐还要软烂一些,带着一股他从未尝过的特殊的气味,像松露糅进了肉桂。特殊的食材配合起外层恰到好处的汤汁,外脆里嫩香浓适口,让人一吃就停不下来了。
路易斯被百香果酒激活的味蕾顿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豆腐很大块,被他三两口塞进嘴里,直到吃完也没能分辨出这究竟是什么做法。他抽了下鼻子,用手捂着自己略显狼狈的吃相,含糊地用英语问服务员:“这个菜叫什么名字?”
服务员显然见多了这样的客人,对他还在不断嚼动的嘴视若无睹,面不改色地回答:“这是香留客步,徽派菜。豆腐从点制到发酵工序都很特别,只有发酵足够彻底,煎炸起来外壳才能这样酥脆。外面的芡汁是我们少东亲手调的,浇上去之后必须趁热吃,又酥又脆。冷掉之后味道就没那么好了。”
路易斯直直地盯着他的嘴,咀嚼的频率明显慢下许多。他看了看盘子里经过众人哄抢后不剩多少的豆腐块,又分辨了一下刚才服务员说的菜名,几秒钟之后迟疑地重复:“香留……”
他慢慢转头看向正埋头苦吃的斗篷女,斗篷女抬眼朝他露出一个坏笑,路易斯僵直片刻,缓缓放下筷子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意识有点想吐,身体却诚实地更饿了。
臭豆腐……
这居然是臭豆腐……
他居然吃了一整块臭豆腐……
上帝……
路易斯眼里有泪光闪过,又怎么哭都哭不出来,服务员雪上加霜地送进表面铺满细碎配料的臭鳜鱼。他这次学聪明了,在动筷子之前就问清楚菜色,顿时缩在位置上不肯动筷。
也没人劝他吃,高远手上迅速地夹断了鳜鱼的尾巴放进自己碗里。腌的恰到好处的鳜鱼肉像蒜瓣那样结实地团在一起,雪白鲜美,弹性惊人。鱼鳞煎脆后重新烹调,吸满了美味的汤汁,鳜鱼肉则风味独特,非但闻不到一点臭味,反倒鲜香无比,肥美非常。
一条鱼尾下肚,高远非但没有满足,肚子反倒更加张狂地饥饿了起来。鳜鱼的浓烈的鲜香吊足了他的胃口,令他食欲大增。他不由有些后悔刚开始把话说的太绝,现在落筷的时候似乎都少了两分底气。
路易斯闻着鳜鱼那股似臭非臭的味道一副要敬而远之的表情,但看到高远他们的吃相时又有些垂涎。倒霉的鳜鱼瞪着自己无法瞑目的双眼冤屈地与路易斯对视,路易斯心中有些胆寒,但眼看着一盘菜已经快要被瓜分干净,莫名的勇气一下子盖过了那股胆寒。强大的本能让他短暂无视了鳜鱼可怕的来历。鲜美肥厚的鱼肉一入口,他忍不住紧了紧拳头,下一秒什么臭啊香啊的念头全部抛到了脑后。
严稀那边的人几乎都没怎么动,路易斯和他的一群朋友就着汤汁把鱼吃到只剩下一条干净的骨架。眼看距离下一道菜上桌还有些时间,路易斯擦了擦嘴,起身道:“我出去打个电话。”
没人理他,高远拨弄着盘子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发现到有漏网的鱼肉,立刻夹出来吃掉。严稀大觉扬眉吐气,视线总似有若无的瞟向他,高远觉得羞耻又压抑不住本能,实在被看的受不了了,就狠狠地瞪回去一眼。
严稀撇撇嘴,心说什么玩意儿啊,定力还不如老子我呢。
路易斯出了包厢,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后才掏出手机拨电话。听到那头许久不见的朋友熟悉的声音,他压低嗓子难掩兴奋地宣布:“准备一下快点来C国,有活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