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告讼师大咧咧道:“杀人偿命,此为常例,似周显这般一怒便暴起伤人,家破人亡,不明正典刑如何能服众,纲常何在,请大人明断!”
黄道周面无表情,那官派的后生讼师也侃侃而谈:“此案苦主不义在先,凌虐妇人孺子,其心可诛,更是那死者家奴动手在先,手持凶器围殴周显,周显百般无奈方愤然反抗,何罪之有?”
那后生作了个揖,便慷慨道:“依大明律有十恶不赦之罪,大逆,谋反,恶逆不道,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敢问兄台周显犯了哪一条,倒是死者占了一条不义大罪,当属十恶不赦!”
他对大明律烂熟于胸,将那颇有名气的讼师又呛的直翻白眼,竟一时无言以对。
黄道周见猎心喜,忍不住道:“此言有理,周显罪不至死。”
那后生一面欣喜拱了拱手,又往堂下邻人们瞅了一眼,终愤然道:“诸位邻人,在下以为周显见家中妻小被不义之人凌虐,故暴起伤人,当属自卫,理当无罪开释,请诸位邻人明断!”
黄道周和常知县精神一振,马城也心中欢喜,终于有个上道的了。
黄道周对这后生是越看越欣赏,便趁热打铁道:“诸位良人,可畅所欲言。”
气氛被那后生讼师调动了起来,众邻人里终于有胆子大的,欠了欠身子欲言又止。
一个穿绸缎,酒糟鼻的矮胖邻人,有些畏缩道:“杀人偿命么,天经地义。”
有人开了个头,便有人不忿反驳:“是那苦主仗势欺人,你的良心长歪了么,怎可颠倒黑白!”
“明明是那苦主身边几个长随先动了手,真当别人都是睁眼瞎么!”
“是是,那后生周显武艺真好,刀背一拍便将那长随拍晕,再一刀,斗大的脑袋就飞了起来,好武艺呀!”
“没一身好武艺,能立军功得授田么!”
气氛突然变的火热,马城在屏风后面听的脸黑,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还议论起案犯的武艺来了,这不是跑偏了么。这也是难免的,民智未开,升斗小民贩夫走卒识字的不多,议论起来自然便离题万里,跑偏跑到太平洋去了。
黄道周也哭笑不得,只能耐着性子闷哼道:“且住,诸位邻人,与本案无关的就不要议了。”
堂下小民们慌忙闭上嘴,却早已吵的脸红脖子粗,热血上冲话也便多了,仍是你一言,我一语激烈争吵起来。再后来双方讼师也加入战团,挽起袖子,斯文扫地,吵着吵着便骂起来了,好端端的县衙变成了菜市场,入你娘,捣你妹的粗言秽语层出不穷。
没人知道大明历史上永载史册,开创大陪审团制度先河的要案,最后是在粗鄙的市井对骂中结束的,史书自然不会如实记载。
“入你娘,没卵子的黑心货!”
黄道周听到这一句,实在忍不住摆了摆手,三班衙役将水火棍一敲,喊起堂威。
“威武!”
堂威声将叫骂声压了下去,正在对骂的邻人们纷纷冷静下来,打个寒噤,才想起这里是县衙不是市井街道,又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