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与他相聚,则是一件很艰难的事。但而今,这已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陈致从没有听莞尔抱怨过,他以为她像自己一样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在北京,去哪里,似乎都是长途跋涉似的远,何况,相对于他的那些家几乎住到河北去的同事,这样的车程,已算是近了。
陈致看得见的,是莞尔每个周末回来,为他做饭时的悄无声息;是在看到他在网上查找资料,给他冲上一杯菊花茶的温柔;是他周末出差,将她一个人晾在郊区小房子里,打电话时的隐忍;是神经衰弱的她,被隔壁夫妻的争吵,扰得一夜无眠时,晨起依然为周末去加班的他,熬一碗甜香的米粥。这样的莞尔,是陈致往日熟悉的那个,他相信她走在北京,有与他一样的欣喜和激昂;尽管,他们现在住在郊区简陋的民房里,尽管,他们无法像从前那样日日晚饭后牵手散步,尽管,一个又一个的冲击,给彼此的心灵,带来这样那样的震荡。但是,女人想要的房子车子票子和孩子,每一样,陈致想,在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也都会带给莞尔。
可是,陈致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心,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无声无息地,发生了变化。
陈致与西班牙的同事,很快地成为合作的伙伴。两个人借助国外及时的资讯,已经顺利做成了几单生意,连部门经理,都诧异自己身边这样一个潜在的客户,竟是被陈致给挖掘了去。同事的签证,很快到了期,而陈致,也十拿九稳地搞定了这个大的国外客户,只等再做几次大的生意,超额完成公司的业务量,凭借出色的业绩,提升到业务主管的位置;假若到时老总实在不重视自己,另起炉灶,陈致都是自信的。
但这样的梦想,没有多久,就破灭了。部门经理嫉妒,老总怀疑,西班牙同事归国后便弃掉本行,没了音讯。一切,都在陈致梦想的反方向上,一路颓败下去。到最后,陈致终于明白,辞职,已经是唯一可走的路。
这次,是陈致失了业。失业的那天,莞尔陪陈致出去吃了饭,回来路过一家打折的戏院,莞尔说,不贵,去看看吧。陈致心底烦,忘了这是莞尔从小便割舍不掉的爱好,随口便说,哪有这等闲心,回家吧,等我找一份更好的工作,再来陪你。莞尔当即扭头,去了戏院,自己买了一张票,进去了。陈致在外面等了片刻,不见莞尔出来,想着了无着落的工作,转身向站牌下走。陈致回到家,正深陷在网上信息的海洋里,拔不出来,莞尔的短信,便来了。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可是陈致,你在北京,已成了陀螺,停不下来了……
陈致听着窗外呼啸起来的冷风,呆愣了许久,才忽然想起,他来北京,已是一年,可是这一年,他连周末的概念,都没有了。那个在小城时,陪莞尔四处走走看看的自己,何时,连自己的魂,先给丢掉了?
那晚莞尔没有回来,陈致以为她只是闹一闹情绪,下周再来,就会回复如初;但是,一个星期后,当陈致拿着厚厚的一摞应聘材料,在拥挤的人才市场里,刚刚费力地挤到一家外企的招聘台前,露出一脸谦卑的微笑,打算将这家公司拿下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陈致毫不犹豫地就关掉,且调成了震动。但手机,却像个固执的孩子,一次又一次地,响起,直将陈致的胸口,震得发麻。陈致依然坚持着将应聘进行完,这才挤出人群,长长舒了口气,拿出手机。
通话记录里,显示莞尔早已打了十几次电话,只是陈致没有注意,或者,其实他一直听到了,但求职心切的他,并没有上心。陈致拨回去,铃声响了许久,都没有动静。陈致担心会有公司聘用他的电话打过来,便在拨了两次都无人接听后,自动挂断了。
周末的时候,陈致果然接到了那家外企的聘用电话。陈致兴奋极了,想着告诉莞尔,让她早点回来祝贺。但电话打过去,依然无人接听。陈致试着发了条短信过去,说,莞尔,如果不再加班,周末就过来吧。陈致等到心里起了焦虑,方才有短信响起。打开,上面写着:我的人,我的心,我们的爱情,都已经乘车离开北京,一切,都像这火车,回不去了……
陈致发疯似的打电话给莞尔,但那边一次次地挂断,打到最后,陈致终于筋疲力尽,决定放弃。
陈致到这时,也没有相信,莞尔是真的离开了他。他用努力的工作,忘记这些烦恼,他想洒下的汗水,总会有收获,莞尔只是想要一段安稳的现世,只要他的工作,一路顺风顺水,莞尔总会回到他的身边。莞尔那么爱他,怎会如此轻易地,就将他放弃?
这样的疑问,陈致在晚上失眠的时候,问了自己许多次,每一次,都用力地拿对爱情远比他坚持的昔日的莞尔,说服自己。直到有一天,陈致再打莞尔的手机,那边冷冰冰的一句: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停机。
是到那一刻,陈致才终于明白,是他自己,用无休止的怠慢和冷漠,掏空了这段爱情,让那葳蕤的一丛,在北京的寂寞喧嚣里,凋零,枯萎,最后,像那维系他们过往与现在的手机,啪地停了机,再也无法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