慑人的车灯光柱刺穿。
她虽不知这些人与念乔的关系,却咬牙想,无论如何,不能让念乔一人涉险。
大不了有祸同当,惠珍将心一横,便要追上去。
那军官伸手一挡,冷冷道:“留步。”
念乔回头,“不要难为我的朋友。”
军官迟疑了下,放手让惠珍过去。
惠珍瞪他一眼,大步追上念乔,极力镇定地挽住她的手臂。
“没事的。”念乔对她笑笑,面孔苍白得怕人。
轿车的门开了,没有人下来,只从车内传来一个清冷而优雅的声音,“上车。”
光线昏暗,惠珍隐约窥见后座女子的身影,一个淡淡侧面,只觉高傲曼妙之极。
念乔放开惠珍的手,自己迎上前去,“你还找我做什么,我已经跟
你没有关系。”
从未听过念乔用如此冷硬的口气对人说话,仿佛恨绝了车里的女子。那车内的女子徐徐转过脸来,面孔被光线照亮,潋滟红唇衬了雪肤,本已耀眼之极,更慑人的,却是那双眼睛,一顾之间,清辉流转,几许惆怅温柔,几许深邃洞彻;分明没有说话,却有千言万语藏在眼波底下,教人抵御不住地听进了心里。
惠珍用力眨眼,瞧得真切,终于认出了这张脸。
非但她认得,只怕全国的人都认得。
曾在报纸上看过,也曾隔着人丛远远望见过,却从未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和自己离得这么近。这位堪称当世传奇的女子,当年以一幅身着男装、飒然站在大督军身旁的著名照片,令世人知道了她的名字;更以一场举世震动的婚礼,让天下人瞻慕了她的绝代风华。
她有一个风韵卓然的名字——霍沈念卿。
惠珍呆呆不敢相信,传说中的大督军夫人竟近在咫尺。
霍沈念卿……念乔,念卿……心中怦然一动,惠珍鼓起勇气直视她的容颜,在那惊艳眉目间果真寻到些许与念乔相似的痕迹。
霍沈念卿望了念乔,微微一笑,艳色里透出几许冲淡,声音很是低柔,“今晚是平安夜,我来接你回家。”念乔别过脸去,看也不看她,“那是你的家,跟我没有关系!如果没有别的事,请放我们走!”
念乔转身挽了惠珍,头也不回便走。
身后却听得霍沈念卿冷冷道:“往日里,你要走,我由得你走,你要独立,由得你独立,今日却不行。你认我是姐姐,便随我回家;若你没有这个姐姐,也罢,许副官……将这几个参与非法集会的女学生带走。”
这丝绸般柔而冷的声音,被寒风送入耳中,连惠珍这样大胆的人也不禁停下脚步,不敢往前再走。
两个全副武装的卫兵自前面车上下来,在离她们五步外站定,腰间佩枪乌光锃亮。
美华已簌簌发抖,寻常女学生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
念乔陡然转身,怒视车里的霍沈念卿,“督军夫人,你到底怎样才肯放过我?”
霍沈念卿一笑,推开车门,丝绸窸窣声响,惠珍顿觉眼前艳光动漾。穿一袭深红曳地夜礼服的霍沈念卿,浓鬓如云,肤光胜雪,优雅起伏的脸廓被车灯光亮映照,泛起清冷的光华。她微仰起脸,眉梢眼底都是冷意,“今夜我若不来,你和你的朋友恐怕已经被警察逮捕。我不想去牢房中接你,最好现在,就跟你的朋友上车。逮捕非法聚众的警察,被我的卫队挡在路口。你要在这里同我硬气,还是去班房里同警察硬气?”
惠珍与美华倒抽一口冷气。
美华已快哭了出来。
念乔青白着脸,将嘴唇咬了又咬。
美华扑过去摇着她的手臂,哀声道:“念乔,求求你,我们走吧……要是被我爹知道我进了警察局的班房,是要打折我腿的呀!”
车子缓缓尾随前面的车,出了巷子,穿过前面热闹繁华的市区,往城东而去。
姓许的军官缄默坐在副驾位置,惠珍与美华并肩坐在后排,大气不敢喘,手心里都是一把汗。念乔上了督军夫人的车,不知道现在怎样,也不知道这车子要将她们带往何处。
车窗外掠过的街景却越来越熟悉,分明是回家的路。
惠珍心里发慌,几番鼓起勇气想问前排那军官,却被美华暗暗拉住。
美华手心里汗津津的,指尖止不住发颤,两人只能紧握对方的手来壮胆。
“林小姐,贵府就快到了。”那军官侧了头,微微一笑。
林惠珍刹时头皮发麻,“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在这里?”
军官一笑,“不但你住这里,念乔小姐也是住这里的,对吗?”惠珍失控地扑到前排,“你们一直监视她?监视我家?不,请不要伤害我的家人,我家里人并不知道她是……她是你们夫人的妹妹,他们是无辜的!”
原来家早已被他们找到,一切都在人家的监视中,惠珍心中又怕又怒,声音也发抖了。
后视镜里,那军官抬眼看她,神色莫测地笑笑,“若没有夫人暗中保护,你们的麻烦不只今夜这一次。”
惠珍悚然哑了,那军官也转过头去,再不言语。
车子在门前停下,院子里还亮着灯光,一定是管家还在等她们回家……惠珍喉头一哽,陡然觉出有家可回,有一盏灯火可挂念的好,眼泪几欲冲上眼眶。
军官下车,拉开后座车门,欠身道:“请下车。”
惠珍默然看了身旁的美华,美华孤零零瑟缩在后座一角。
昏黄路灯下,军官朝惠珍和美华一笑,目光犀利,“两位是念乔小姐的朋友,许某自会多加关注。夫人说,念乔小姐年轻,难免识人不慎,只要不是行差踏错,多交些朋友倒也没有关系。”
惠珍心头一寒,“多谢霍夫人的警告。”
督军府,华灯通明,守卫森严。
甫一踏进大厅就有管家仆妇簇拥上来,为二人宽去大衣。
霍沈念卿褪下银狐裘大衣,从管家萍姐手中接过薄绒半袖外套披上,垂流苏的长缎带随手束在腰间,语声里带了倦意,“霖霖(霍霖,霍仲亨与沈念卿之女。具体参见第二部《千秋素光同》)睡了吗?”萍姐忙回道:“大小姐闹了一晚,好容易才哄着睡下了。”
萍姐望向她身后一脸孤冷的念乔,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问候请安。夫人好似忘了念乔小姐还在身边,看也不看她一眼,也不吩咐人侍候。
萍姐寻思着问:“厨房里参汤炖好了,要现在盛上来吗?”
夫人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径自迈上楼梯,淡淡道:“念乔,跟我上来。”
“你要说什么就说,我既然跟你来了,倒要听听霍夫人有什么指教。”
念乔昂起头,硬声答道。
萍姐听得心口凉气直冒,这位姑奶奶,好久不露面,一回来又闹上了。
念卿自楼梯上回身,雪白手臂搭了乌木栏杆,微微蹙了眉,“霖霖睡了,别在夜里闹。”
霖霖……
那是她的侄女,姐姐的女儿,生下来已大半年了,还从未见过她这个小姨。想来一定是个粉粉团团,极可爱的孩子。念乔怔怔的,心里软了下去,默然跟着念卿上了二楼西侧的客房。
房里铺了厚绒地毯,水晶吊灯光影婆娑,壁炉里火光虽微弱,却烘得一室温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