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水入池,又从另一方导出。台阶是大理石砌的,池底却铺着些素色的鹅卵石。承铎脱了鞋踩上那台阶,茶茶便也脱了鞋,跟他上去。那泉水很热,氤氲着蒸汽,看得人朦朦胧胧。承铎脱了衣裤泡进去,茶茶却还站在那里不动。
承铎说:“脱衣服下来。”茶茶仍然不动。
承铎又说:“你在厨房烟熏火燎站了一天,难道想就这么上我的床?”茶茶咬嘴唇。承铎不能理解她这么纠结的表情,一伸手,抓住她的衣角把她拉到了水里。
拉到水里,承铎就后悔了。茶茶前所未有地大力扑腾起来,足足打了承铎两巴掌,最后掐着他的脖子,惊魂未定地喘着气。承铎不由得有些薄怒,托着她的手臂道:“淹不死你的,放手!”
大凡不会水的人,水一齐胸,心里便着慌。茶茶此时也不管他怒,慢慢踩着池底,松了承铎的脖子,手搭着他的肩膀,一动也不敢动了。
承铎几下扯开她的衣服甩到上面,见茶茶现在连他都不怕了,只顾怕水,手搂着他的肩膀十分主动,承铎便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把她从胸摸到臀。茶茶表情都没变一下,早已严阵以待。承铎顺手在她的腰侧用了点力,掐了一下。茶茶没躲闪,只微微皱了一下眉。
承铎抬手撩了一串水珠洒到她脸上:“昨天才说你像老太婆,今天又老了两岁。”茶茶侧脸一躲,没躲掉。承铎抹掉她脸上的水,抬起她的下颌,俯看着她,“你会说我们的话吗?你可以试着说说,不出声,我也能读。”
“说什么?”茶茶试探性地做口型。
他凑近低声问:“说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茶茶愣愣地看着,仿佛他问的是一个多么奇怪的问题,让她无从回答。
两人这样僵持了片刻,承铎不再看她,转而看她被哲仁打的伤,还剩下一些暗淡的瘀痕。他又问:“休屠王会打你吗?”茶茶点头。他玩她的头发,“怎么打的?”茶茶踌躇片刻,用手指翩然一划,同时做口型说:“绑起来……”
“然后呢?”
“嗯……”她用表情告诉他然后是什么内容。
承铎望了她片刻,道:“有时我也会打你,用手或者其他什么纤细的东西。”他摸着她的手臂,觉得自己一用力就能掐断似的,“不过不用怕,不会真的弄伤你的。”
茶茶怎能不会意,默然无声地点了点头。如果说她怕承铎,那是有点;但是她慢慢也发现承铎这个人有时是很好说话的。倘若茶茶不愿意,并不需要表示出来,意思委婉点,承铎也不会特别勉强。明目张胆地拒绝肯定是不明智的。
承铎又道:“你也不用跟我客气,床上不讲尊卑。你高兴怎么来,也可以跟我说。”
茶茶默然片刻,弱弱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在客气,还是无言以对。承铎见她应得无力,遂教导道:“食色性也,男女之事也如吃饭。甜的吃腻了,不妨吃点辣的;辣的吃腻了,不妨吃点酸的。各有滋味,换着来不会厌倦……”
茶茶眉头轻轻蹙起来,又渐渐舒展开,直听得星目圆睁,柔唇微张,一副匪夷所思的纯洁表情。承铎觑着她的脸庞,诚挚的教育被生生一噎,心底油然生起一种荼毒了良家少女的罪恶感。半晌,他搂了搂她柔软的腰肢,吻在她的眼睑上,低声道:“你会喜欢的。”
茶茶一阵错愕,承铎却闭上眼靠着池壁,思绪仿佛又飘到了别处。他既然没把心思放在她身上,茶茶也就不那么怕他,泡了会儿也不那么怕水了。精神松懈下来,便被这温热的泉水泡得一阵疲倦。
过了好一会儿,承铎发现茶茶倚着他睡着了。他心里顿时泛起一股恶劣的念头,就想闪开让她呛两口水。然而茶茶扭在他的手臂上,像攀附的水草。此时她没有那种防备审视他的神色,就像疲倦的人捞着了枕头一般不愿放手。
承铎默然片刻,直接把茶茶从水里抱了起来,像抱了只宠物猫儿一般,用干毯子裹了,擦干头发,抱回床上睡了。
茶茶仿佛睡沉了,一直没醒。
以茶茶的经验看来,男人有时在压力之下会用女色来缓解宣泄。这样的人即使外表强大,但是她知道他们骨子里怯弱。而承铎刚好相反。
承铎每到大战之前基本是不碰女人的,因为他的精神都在为了即将到来的交手而跃动。那是一种纯粹主动的兴趣,而这种亢奋掺和了沉静,使得他往往冷静平和得出奇。
茶茶隐约觉得,承铎大概又要去做什么重要的事了。
京畿郊外,赵隼骑在马上,侧身问承铎:“你怎不多带几个人?”
“先前连京畿营里的兵都派来了,人多有什么用。就是咱们三个,说不定能把那怪兽吓一跳。”承铎一边答话,一边张望。
赵隼不以为然:“你一个就足够吓人了,拉上我们做什么。”
承铎郑重地说:“我想给你们一个狐假虎威的机会。”
东方不禁莞尔,承铎的玩笑有时候并不好笑,反而是冷得好笑。
走到那土路旁的茅屋边,承铎道:“就是这里?”
东方点头,自己下了马去敲那钉了铁条的门,半晌都无人应声。赵隼闻到一股子味道,转到屋后,不由得“呀”的一声。承铎与东方一起过去,便见一个老叟的尸身横在地上,满布蚊蝇,大约已死数日,恶臭难闻。
东方皱了眉,轻叹一声,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手帕走近前,拂开上面的蚊蝇,便见那老人确是他回京时在路上遇见的人。只是他衣衫被撕扯开来,肚腹上有一道骇人的伤口,像被利物挖开,脏腑裸露。脸上的神情更是惊恐万状。
承铎与赵隼原是在战场上看惯了各式死人的,如今见了这具尸首也后背发寒,几欲作呕。东方却仍然走到近前,隔着那帕子按上伤口,看了一看才退回来,回顾那两个人道:“胸腹上有抓伤,是五爪利痕。看起来那爪子有近一尺宽,大一些的老虎也许能有这么大的爪子。”
承铎回头四面一看,一派萧条,也没有一个人,沉思了片刻,说:“我们走吧。”说着他自己跃上马背,仍沿着那条进山的路走去。赵隼骑上马紧随其后。
东方看了看那具尸首,远远望见,他与那老人插上的秧苗却还翠绿地长着,与这四周的景物极不协调。东方也不再看,上了马,一路扬尘,追着承铎、赵隼而去。
三人一路骑到山间小径上才停下来。时已过午,分吃了干粮稍作休整,便牵着马上了山路。一路上是密林古藤,遮住了大片阳光,地上便都是些苔藓树根,很不好走。原本幽静的山林里,几只长羽的飞鸟见了动静,唰唰地飞起来,在林子上空盘旋。
承铎耳听着动静却还不忘说话:“记得在南徐的时候,那里的草树林子全是蚊子跳蚤。我在里面钻了一天,把我咬得着实不轻。后来捉住了那些叛军,二话没说把他们赶进林子关了两天我才解气。”
东方接住话刚说了个“你”,赵隼一步迈出,只觉脚下一陷,像是踩到机簧,叫了声:“小心!”一时却拔足不出,那岩树上便有竹笼迎面荡来。
承铎侧身一跃,拔出匕首挥断那竹笼上的藤蔓绳子。东方也避开转身,回腰一脚蹬在竹笼末端。两人动作相谐,浑如一人。竹笼飞了出去,赵隼折腰仰身,堪堪避过。那笼上向外的竹刀从他眼前晃过,飞到一丈之外,落地声钝重,里面显然绑了铁石。
三人都顿了一顿,见再无变数,承铎俯身去看赵隼的脚。拨开一堆枯枝烂泥,却是一个铁夹子,两面做成锯尺状,将脚夹在了中间。承铎双手用力掰开那铁夹子,赵隼小心地取出脚,一跃起来,继之一屁股坐在地上,龇牙咧嘴。
他动了两动,鲜血便浸湿了鞋袜。承铎皱着眉看:“怎样?”赵隼摇摇头道:“应该没伤着筋骨。”承铎不无隐忧,那铁夹子不比两百斤的强弓力道轻,赵隼铁制的护胫已经给铁齿咬穿。
东方看了伤势,也说没有伤着筋骨,从马背上拿来药,给赵隼裹了伤。赵隼望那不远处的竹笼,上面都是锋利的竹刀,便道:“想来这是先前捕兽时所留。”说完摇头,“不想却把我给捕了。”
承铎与东方都笑。然而赵隼这一伤可就难办了。此行原本有些凶险,只因为承铎一定想看看什么是怪兽,才拉了两人来。赵隼这时候伤了脚,真有个什么紧急的情形,躲都躲不伶俐;若是留他在这里万万使不得;若是一起回去却又不甘心。
三人计议了一番,承铎便做决定,还是接着往下走,赵隼骑马。行了一两个时辰,已进到了深山里。自午后起天阴了下来,到了这日暮时分,天看着就更黑了。
承铎问东方:“你怎不占一占此行吉凶?”
“卜以决疑,不疑何卜。如今有进无退,难道占问不吉,我们便好落荒而逃吗?”东方反诘道。
承铎点头:“不错,你不仅善卜,还是个明白人。”
东方嘲笑道:“你这算是夸我吗?”话未完,忽然一种声响在耳边响起,如海浪咆哮,从天边传来,竟是隆隆雷声。
东方远远望了望天边一丝光亮,自语道:“不想今年第一声雷,竟响在戊午日。”
因赵隼有外伤,淋了雨会发炎,三人赶忙避雨。那豆大的雨点已淅淅沥沥落了下来,任是他们三个本事再好,也不免淋得透湿。转了小半个时辰,才找了个小山洞,已是泥浆深陷。三人只好把马系在外面,用油布略遮了遮。赵隼先瘸着脚进了洞,东方也跟着进去。承铎望着那泥水皱眉,踌躇了片刻,还是跟了进去,也只好拣高一些的石埂坐了,尽量不把脚踩在那泥水里。
这场雨足下了一个多时辰。等雨渐渐停了,天也渐渐黑了。东方与承铎砍了些树冠木石垫在洞里,总算有了个落脚的地方。赵隼有些发烧,他自己也知道这是有外伤的缘故,倒不担心,吃了粒治伤的药丸,从马背上拿来毯子一盖,蒙头睡了。
东方点了堆火,把带的干粮饼子拿来烤着吃。承铎也坐在一旁烤衣服。
“有件事,一直忘了告诉你。”他忽然说,“是这样子的,你离开燕州后,令妹闲得慌。因为她没见过胡人,便去和阿思海攀谈,谈到后来,两人竟称兄道弟,喝起酒来。”
东方眼睛一瞪,承铎进而道:“被我逮着了,她还想编派我替她隐瞒不报。”
不等东方开口,承铎继续道:“我想想还是不能帮她隐瞒,不过且帮她求个情吧。你看我面上,也就饶了她这一回。”
东方默了半天,只好说一句:“你可真会挑时候!”
“嘻嘻,你妹子是个豪爽性子,这也没什么不好。”
东方摇头道:“我还没回乡时,她年纪尚小,一个人要照顾病重的娘亲,要养家糊口,常常扮作男孩子去给人做工。久了,这性子也跟男孩子似的。我离家太早,回来时,她都不记得我了。”
承铎听他说得感伤,便道:“她虽吃了些苦,如今有你护着,开开心心便是好的了。其实像她那样过日子倒是不错的。”
东方抬头盯着承铎:“但她毕竟是女孩子,有些心事我也管不了。若是谁伤着了她,我定然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承铎也抬头盯着东方道:“你妹子就是我妹子,这又有什么好说的!”
东方默然片刻,摇头叹气。承铎也默了片刻,缓缓道:“这种事情,各人有各人的命,你替她担心也没用。她还小,过些年自然会明白。”
两人谈了一会儿,承铎先靠着石壁睡了。一觉睡得很沉,连梦都没做。直到后半夜时,东方叫他,他醒来似觉得才睡着一般,换了东方去休息。承铎背了张弓坐到洞口。这深山里万籁俱寂,时间便显得异常缓慢。他枯坐了许久,觉得有些疲乏了,打点了一下精神,拈了支箭在地上画图,想那旧时练的一套拳法。最后一招想完,抬起头来,天已变了颜色,有些透出青光来。
承铎直了直腰,正欲伸个懒腰,忽听得一阵声响,如鸟振翅般从顶上掠过。他一跃而起出了那山洞,外面还是昏暗不清,只隐约觉得那声响朝东而去。承铎追上两步,弯弓搭箭,一气呵成,随着那声响转身,便见密林间一个瘦削的背影一闪。承铎一愣,本扣在弦上的箭像粘在了手上,竟没有离弦。
晖光四合里,只见一抹白色裙裾翩然一转,消失在林木间。
东方的脚步声停在身后,问:“你怎不射那人?!”
承铎缓缓放下弓箭,沉吟道:“那是个女人。”
“女人怎么了?”
“那人穿着一件白色衣裙,身形瘦削。”
东方道:“此人是敌非友,无论是谁也不该放过。”
承铎执了弓,缓步往回走:“也就一晃而过的事,一时犹豫,再射也来不及了。”
东方觑了他两眼,想说什么,到底忍住了。
这样一个闹怪兽的深山密林,竟有单身女子敢来,这无论如何都让人想不明白。天光慢慢放晴,承铎便拉了马要往那东面去。东方和赵隼也觉奇怪,想一探究竟。三人牵着马往东,蜿蜒着仍往深山里前行。
因为昨夜下了雨,天又才亮,太阳不曾照透,到处潮湿。三人都是一身泥浆,很是狼狈。路上走过一个山坳,两道石缝间便有一个小小的水涧。承铎走过时,忍不住看了几眼。再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住,又折回那水涧旁,沉默了一会儿,对赵隼道:“我们来赌赌,这水里有没有古怪。”
赵隼在马上望望那塘水,摇头:“你必然是看出了古怪,想来诓我。我不跟你赌。”
东方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扔进水里。那水清澈见底,便见银子瞬间乌黑。
“也许是之前留下的,想要毒那怪兽。”赵隼说。
承铎道:“你看这周围,一只鸟兽也没有。若是时日久长,必然已经毒倒了不少。”
东方却懒洋洋地笑道:“我是没这么大的面子让人来给我下毒。”
赵隼道:“你怎么知道这水里有古怪?”
“我们昨晚淋得狼狈,如今一身污泥,满手苔藓。适才走过这里,见了这水澄清,我便忍不住想洗洗手。这样一想,忽想到昨晚大雨,山涧原应浑浊才是,这水塘却像知道我心里有这么个鬼要撺掇我洗手一般干净,我少不得就警醒些。”
东方仍旧懒懒笑道:“此涧虽不会说话,却是善解人意,知道五王爷有些怪癖,特地候着你。”
承铎听他这样讲,望着那水不语,默然片刻,怀疑地摇头:“不,不可能。你是诊过她的脉的,难道她能有早上那人的轻功?”
东方收了戏谑之意,正色道:“一个人轻功高强,内功也必高强。她非但没有丝毫内力,而且我说过了,体质十分糟糕。”
“是了。她若身负武艺,我绝不可能不知道。”承铎陡然转身望向密林深处,“可是谁又知道我来这里……不会。哲义是常随我出门的,这次都不知道我出来做什么。”他静立片刻,忽然冷笑道,“我本以为是什么怪异猛兽,没见过还畏惧三分。既然是有人作怪,我怕它做甚。”
东方摇头:“那倒未必,人心若险恶起来,甚于猛兽。我们还要继续入山吗?对方有什么意图、有多少人我们都不知道。”
“要!”承铎十分言简意赅。
过了中午,承铎选了一块还算开阔的地方,三人坐下不再走了。承铎犹如行军一般发号施令,大家各自吃饱了自带的水食,搭了两块毡布,两人睡觉,一人放哨,轮换来,到天黑时,每人可以睡两个时辰。
他走了一路,便也想了一路,渐渐想出了些眉目。那涧山泉里的毒,多半是清晨时见到的那个白衣女子下的。而那女子敢一人进这闹怪兽的深山,证明她本身不怕这怪兽。她既不怕这怪兽,这怪兽便不会是什么野生的凶物。
甚至……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怪兽。世上的武功有很多,比如鹰爪功、虎掏心、狮子吼……无不是模仿凶猛的禽兽伤人,弄出那种伤来也不是不可能。或者可以在人死之后,用兵器做成那样,然后再传出流言,一样可以吓到人。
那个白衣女子下毒不正是为了阻止他们进山吗?如今他们到了这山林深处,对方自然是要对付他们的,且在这地利之处等着吧。承铎估摸大白天出不了什么状况,索性他们也把时间变一变,昼伏夜出。
整个下午倒也相安无事,转眼又到了薄暮时分。天渐渐阴了下来,承铎虽在毡布下躺着,却没睡着,只闭目养神。忽听赵隼在外面低低地说了一声:“不好。”承铎一下坐起,一把拉了东方起来。
外面天已半暗,赵隼生着一个小火堆。承铎四面打量,没有一点声响,甚至没有一丝风,只有承铎那匹白马不安地甩着脑袋,想挣脱系在树上的缰绳。承铎不动声色地走过去,解开了缰,抚摩着马的鼻梁:“怎么了,遽步?”
马儿往边上小跑,承铎松开手,只一瞬间,出乎承铎的意料,一个庞大的黑影从密林里扑了过来。承铎只觉一阵劲风迎面而来,他拼尽全力地向后退开,耳听得马的嘶鸣声十分惨烈混乱。
承铎退开几步,转身一看,不由得惊得呆呆的。一头庞大的怪物伏在东方的马上,对着东方、赵隼咆哮。东方的马已经倒地。那怪物有一人多长,四脚如房椽般粗,双目有茶杯一般大小,映着火堆的光。黑暗中看不清花色,只见它脊背上长着如龙一般的三角脊刺。
它见承铎看它,转头看了承铎一眼,低鸣一声,转身一跃,向林中跑去。赵隼一箭射去,那箭栽在怪物的臀上,没入不到三分。它根本不当一回事,跑了几步,昏暗中似乎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才消失在林木里。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三人都没追,都惊呆了。赵隼的马惊恐极了,竟挣断了绳索,朝着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赵隼瘸着脚跑了两步,一把抓住缰绳,竟拉不住它,索性跃上马背,骑着那马跑远了。
承铎叫了他一声,没止住。回头看时,东方抖着银白的精钢软鞭,痛惜地收拢来道:“这怪兽果真刀枪不入吗?竟弄坏了我的兵器。”
而东方的马便如那个路边的老人一般,已被撕开肚腹,死在当场。承铎低头想了想,道:“先把你马上的水食拿下来,我们从这边过去追着赵隼再说。”
遽步站得远远的,烦躁得很。承铎过去牵它时,便知道它也吓得不轻。承铎故作轻松地拍拍它的脖子,说了两句什么,也不骑马,只和东方点了两支火把,牵着它往赵隼骑过的方向走。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才见赵隼和马立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下。这里已是整块的凸岩,岩石旁边是个山崖。承铎抱了块七八十斤的石头扔下去,听声音竟是个万丈深渊。他折回崖边拾来几根枯枝点了一个小火堆,三人坐下喝了些水,吃了点东西。
承铎忽然笑道:“可有人害怕?”
赵隼瞪他一眼:“你都不怕,我怕什么!”默然半晌,又说,“我只是觉得,咱们有必要自己来斗这玩意吗?”
承铎拍他的肩膀道:“我还就是想见识见识,如今见识着了越发想斗一斗。”
赵隼摇头:“你胆子大,难得运气也一直好。”
“你看看,若真是怪兽,哪有吃肉只吃人肉的,这些猿鹤还敢在林间攀鸣。我看了那些奏报,凡是被怪兽所伤的人都只是挖开脏腑,并不曾吃掉多少。这不就是为了唬人吗?”
赵隼道:“那我们方才看见的是什么鬼东西?”
“它可能就是想警告警告我们,否则你以为它真被我们吓着了,自己就转身走了?然之兄,你说是不是?”
东方点头:“不错。只是我们现在不应该在这里久待。此地一面是断崖,若被阻断退路就不好了。”
他这么一说时,承铎已经觉得有那么些不好了。那来路上仿佛有两点忽明忽暗的亮光。东方与赵隼也侧头看去,影影绰绰是个庞大的身形,一步一步缓慢而安静地逼近。
三人同时站了起来,赵隼将弓拉满,待它一步步走近。走到还有一丈远时,三人才真正看清了这怪物狰狞的面目。赵隼一箭放出,那怪物也同时跃起,朝三人扑了过来。赵隼扔掉弓箭便抽了腰刀出来,然而东方的鞭子却先飞了出去,直向那怪物的眼睛劈去。
鞭梢如长了眼,一击即中,竟将那怪物的眼球卷了出来。那怪物甩了两下头,只留下一个深陷的眼眶,可它竟毫不畏惧,灵活地一跳,跳得那巨石都抖了抖,直扑向承铎。承铎一脚踢起柴火飞到它的脸上,险险地闪开。
东方的鞭子扫去圈住了它的后腿,鞭梢一顺,如蛇般游过它的前腿,就势一铰,将它一侧的前后脚捆了起来。那怪物一下转不灵便,赵隼便跳上了它的脊背,一手抓住它身上的脊刺,一手擎腰刀自上而下刺进那怪物的脊背,刀刺进去只觉一空,随即像刺在铠甲上。
赵隼松开另一只手,双手握住刀柄,使尽全力将刀刺入它的脊背,怪物顿时发狂,仰头咆哮,呼一下将赵隼甩出去撞在岩石上。
它背上插着钢刀,那咆哮的声音震得承铎耳中嗡嗡作响。然而那怪物竟立了起来,仅凭两只后足站立,竟站得跟人一般直。它这一站起来便比这几人都高。
它抓住那根鞭子一拽就把东方拉了过来,一掌劈下去,东方就地滚开,那怪物锋利的爪子便在整石的地上划出五道印子。它又一掌劈向东方,东方脚被鞭子卷住拉扯不开。承铎上前拔出匕首一格,“铿”的一声,匕首不仅没伤着那怪物的爪子,反撞得火光四溅飞了出去,震得承铎虎口发麻。
承铎吃了一惊,岂有怪物长着钢爪子的。他大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怪物置若罔闻,一掌便向他挥来。承铎没有兵器,也只好拳脚相对。连躲数十下,他心中愈加觉得这绝不是山林野兽,野兽怎有这般动作。一般人可能扮不了,若是把杨酉林装上这么一身钢精铁甲,也定然有这身形。
承铎连连躲闪下,终于找着机会,转到那怪物身后,双手合力将赵隼插在它脊背上的刀柄横向一拉,那怪物仰头长啸,用力一甩。承铎早有准备,随它一甩之势跃出丈余。那怪物便拼命一般作势要向他扑去。
东方已拔出脚来,顺势将鞭子往树藤上飞去,挂住树藤,飞身蹬上石壁收势一旋,借着自身重力随那钢鞭荡来。那怪物不及躲闪,被他一脚蹬中面门,站立不住向后仰去,自身压在了刀柄上。它大喊一声,挣动了一下,失了平稳,竟向那万丈深渊摔去。
此刻它也是精力疲敝,伸爪欲抓却没有力气,便有一道绝望的人声叫起:“啊——”这叫喊声随着这怪兽身影湮没在了断崖下。
承铎望着那断崖的方向,坐在地上兀自喘气,回头望见赵隼蜷在那里。赵隼勉强扯了扯嘴角,道:“死不了。”东方低声笑了,抛给承铎一个物件。承铎接住一看,却是一只琉璃盏,正是那怪物被东方的鞭子卷出的“眼睛”。他也禁不住“哈”的一声,越笑越响。
这时,天边一丝光亮缓缓绽开,又一个晴天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