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鹿剑丝飘忽不定,忽前忽后,忽左忽右,极尽变化之能事。朴天卫视若无睹,垂下眼帘,看都不看一眼。见他如此托大,莫安川心中反倒没底,眉头微皱,并指一挥,又催动第二缕剑丝,彼此呼应,抢入朴天卫身前丈许。
灰色怪虫忽地仰起头,仿佛老饕嗅到美味,一头裂开分作两缕,像一张小小的嘴巴,尽力一吸,洗鹿剑丝身不由己送上前,被它一口咬住,逐寸逐寸吞入腹中,拼命挣扎,一忽儿扭来摆去,一忽儿拼命抽打对手,却无从摆脱,最终被它吞噬殆尽。
莫安川骇然大惊,伸手一招,欲将剩下的一缕剑丝收回,却已经慢了半拍,那怪虫仿佛得了大补之物,精神头十足,猛地向前一蹿,一口将剑丝咬住,连拖带拽,像吃面条一般吸入腹中。
剑丝对剑丝,强弱立判,绝无取巧之处。莫安川脸色极为难看,洗鹿剑丝以变化见长,却逃不过怪虫随意一吸,最担心的噩梦变成了现实,朴天卫有底气如此托大,莫非辟邪剑一挥,释出的并非剑丝,而是灵智已开的剑灵?
“这是……辟邪剑灵?”莫安川声音无比苦涩,在众人跟前丢了脸面事小,一时冲动忤逆了朴天卫,却是弥天大祸。
吞下两缕剑丝,怪虫胀大了些许,头眼模糊,有了一点小模样,它仍不得餍足,冲着莫安川连连点头,似乎意犹未尽。莫安川暗自警醒,一颗心直往下沉,怀疑朴天卫将杀他立威。
二相殿中一片沉寂,所有的目光都投向那条灰色的怪虫,究竟是不是传说中的剑灵,朴天卫到底有没有迈出那一步,谁都不敢断言。
丁原踏上半步,站到师兄身后,他为人心思单纯,“舍剑之外,别无长物”,唯师兄马首是瞻,此刻见他落在下风,忍不住跃跃欲试。
朴天卫的确存了立威之心,抬起眼瞥了丁原一眼,“丁长老可愿一试?”
丁原想了想,道:“一试就一试,你且小心了——”他从剑囊中抽出七德剑,随手挥了一下,剑锋移动寸许,“嗡——”一声剑鸣,大殿之中劲风四起,莫安川近在咫尺,右臂一阵颤动,佛手石剑为剑鸣所摄,五根手指猛地弹直,竟有那么一瞬失去控制。
师弟的七德剑,已经祭炼到了这种程度?
丁原从师兄身后走出来,絮絮叨叨说道:“此剑乃我昆仑祖师以柿木所制,柿有七德,一树多寿,二叶多荫,三无鸟巢,四少虫蠹,五霜叶可玩,六嘉宾可餐,七落叶肥厚,故名七德剑。五行之中,金主肃杀,木主生发,七德剑与寻常五金飞剑迥然不同……”
莫安川打断他道:“师弟,别唠叨了,要出手就出手,少说两句!”
丁原笑笑,道了声:“柿有七德,木主生发。”将七德剑一震,刹那间,飞剑崩散为无数青色的剑丝,漫天飞舞,交织为一座密不透风的樊笼,将怪虫困于其中。
他修的是青冥诀,一出手就是“樊笼”,青冥诀居昆仑四诀之首,包罗万象,“射日”驱飞剑,“裂天”驱剑芒,“千刃”驱剑气,“樊笼”驱剑丝,据说练到艰深处,以御剑破剑芒,以剑芒破剑气,以剑气破剑丝,远胜其他诸般剑诀。
丁原没有莫安川这么多心思,他真的只是见猎心喜,试试剑而已,“樊笼”冲着剑丝所化的怪虫而去,并无伤人之意。朴天卫心知肚明,莫、丁、石三人中,以丁原修为最高,若能挫败他,今日这二相殿中,就尘埃落定了。只是,能不能做到,却由不得他。
那条不起眼的怪虫名为“天禄”,当真是辟邪剑的剑灵,只是剑灵有了灵性,往往自行其是,不大听使唤,这一点看看清明就知道了,隔三岔五偷紫阳道人的丹药当零食吃,逮着机会就要溜下山去玩耍……他不久前才突破剑灵关,对“天禄”并无多少掌控可言。
天禄困在青冥剑丝所化的樊笼中,如同老鼠掉进米缸里,张嘴吃了个痛快,一缕缕青冥剑丝消失在它口中,眼看着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胀大,渐渐现出一个女子的外形,头生犄角,赤身.,脐下为鹿身,四蹄生风,进退如电。
丁原摇了摇头,青冥剑丝无坚不摧,纵然七德剑不以犀利见长,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能将剑丝当作口中食的,唯有剑灵而已。
一时间,莫安川万念俱灰,他伸手按在丁原的肩膀上,叹息道:“师弟,收手吧,我们认输!”
丁原对师兄一向言听计从,当下催动青冥诀,将剑丝尽数收回,归拢为一柄七德剑,从尖至柄,残缺不全,显然是受损不轻。
莫安川正了正衣冠,举步上前,遥遥躬身行礼,涩然道:“御剑宗莫某见过朴掌门,赎罪!”他弯腰垂首,静候掌门处置,没有再直起身来。
朴天卫将辟邪剑在天禄的犄角上一点,收回剑灵,注视莫安川良久,忽然展颜一笑,道:“莫长老无须多礼,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