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重重,浦尾生在林间御剑而行,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一忽儿快一忽儿慢,全神戒备,疑神疑鬼,满脑子都是儿子的种种惨状,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一个怪异的念头忽然闪过,干脆找个女子再生个儿子,从头来过——他感到羞愧,急忙把这个念头驱出脑海,却又忍不住想起流石峰上的女人,阮静,余瑶,秦贞,夏一斛……杂念像杂草,烧不尽,吹又生。
这就是男人吧?明知是赴死,为了儿子,愿意搏一搏,但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这是天性,是本能,前者是,后者亦是,无法遏制,未能免俗。
不知飞了多久,一声清啸鼓风而起,寒意肆虐,剑气冲天而起,四散飞射,如疾风,如骤雨,怒吼连连,一座八角十三层的佛塔冉冉升起,却被剑气一阵乱打,蒙上一层惨白的严霜,金光黯淡,居中断为数截。
怒吼转瞬变为惊呼,赤芒一闪,一杆长幡节节拔高,在漫天剑气中苦苦支撑。
烛阴吹息,吹为冬,息为风,王晋的造诣,犹在乃师之上。
一声钟响,似乎近在耳边,又似乎远在天涯,心魂为之摇曳,浦尾生御不稳飞剑,急忙跳下地。眼前忽地一亮,二十四颗定海珠冉冉升起,焦雷阵阵,蓦地一声响,天崩地裂,飞剑哀鸣,烛阴吹息被生生打断,长幡一阵晃动,黑气氤氲,将一人凭空摄走。
浦尾生进退两难,太一宗竟来了三位修士,法宝层出不穷,连王晋都撑不过一个照面,这时候凑上去,无异于以卵击石。不过既然来到这里,又岂能掉头不顾,他咧开嘴无声地笑着,笑天,笑地,笑自己,笑了一阵,义无反顾地冲上前去。
眼前豁然开朗,铁梨木东倒西歪横了一地,张观峰举着半截断剑,抖得像风中的枯叶,站都站不稳,霍勉干脆躺在淤泥中,蜷缩成一只大虾,手脚抽搐,七窍淌出浓稠的鲜血。
三名太一宗的修士冷冷注视着他,一托铜钟,一持长幡,一掌宝珠,夔牛、朱雀、木魈三头大妖成犄角之势,拦住去路,浦尾生鼓起勇气,大声道:“来者何人,可敢与吾一战!”
片刻之前,吴鲲与洪新甫一现身,二话不说便祭起法宝,寇玉城何等机警,心知今日一战绝无胜机,顾不得招呼王晋一声,身影微晃,游鱼般一刻不停变换着方位,遁入密林中消失无踪,王晋等人慢了半拍,被灭法钟和渡厄金塔禁锢,逃之莫及,只得背水苦战。
寇玉城泼开双腿,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他不觉得羞愧,打不过就逃,这是在蛮骨森林求生的铁律,已经渗入血液中,成为本能,保全性命,才能卷土重来,他就是这样一点点强大起来的。
只是这一次,他有些沮丧,那二十四颗光耀天地的宝珠,怎么看,都不是凭一己之力能够硬撼的,也只有魏十七那个怪物,刷动五色神光,才可匹敌一二。
不知逃了多久,不知逃出多远,也不知自己在哪里,寇玉城放慢脚步,双手撑膝,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汗水从额头淌下来,淌进嘴里,一滴滴落在腐叶中。他尝到了苦涩的味道。这一次驰援离人沟,可以说中了太一宗的圈套,几乎全军覆灭,当今之计,是尽快向流石峰求援,只有师尊亲自出手,才能扭转颓势。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纸笔,匆匆修书一封,正待缠在金剑之上,送回流石峰,身后一人好奇地问道:“这就是飞剑传书?”声音清脆,如环佩叮咚。
寇玉城浑身一颤,慢慢转过身,却见一双女子站在身前,眉目如画,肤光胜雪,明艳不可方物,左首一人年岁稍长,神态温柔可亲,右首一人稚气未脱,眼眸璀璨若星,二人容貌有七八分相似,显然是同胞姐妹。
二人之旁,数步之遥,有一清隽老者,沉静从容,眼角眉梢略有几缕皱纹,一双眼黑多白少,神采内敛。
寇玉城微微躬身,双手垂落,涩然道:“可是潘掌门亲至?”
那老者目视浦尾生,展颜一笑,道:“年纪轻轻,修成红莲剑气,成就不可限量。你是何人的弟子?”
在太一宗掌门跟前,没有隐瞒的必要,寇玉城老老实实道:“晚辈师从五行宗朴宗主。”
潘乘年点点头,道:“朴天卫眼光不差,两个徒弟都教得不错。他现下是昆仑掌门了吧?”
“回禀前辈,不日之前,师尊已执掌昆仑。”
“五行宗宗主之位传与了何人?”
“是晚辈的师兄。”
潘乘年哂笑道:“御剑宗没落了,五行宗合该兴起,朴天卫打算怎么安置你?”
寇玉城道:“但凭师尊安排,晚辈不敢妄加揣测。”
二人一问一答谈了片刻,那对同胞姐妹中的小美女等得不耐烦,插嘴道:“问你呢,这就是飞剑传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