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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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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方世界,一年中最热闹的时辰当属上元节。

    上到长安下到州府,但凡还有能喘气儿的,地方都会放开夜市,悬挂花灯,痛痛快快热闹上三天三夜。

    据李长安的便宜师傅所说,常有荒山野冢的妖精、天上地下的鬼神耐不住寂寞,被上元节的热闹所吸引,跑来灯市与人同乐。

    至于,由此诞生的或惊悚或滑稽或缠绵悱恻的故事,又是另外的传奇了。

    可这全国通用的习俗,到了潇水地界就变了模样。

    上元节草草操办了事,所有的热闹,包括张灯放夜,乃至于隐晦的男女相亲都挪在了这酒神祭上。

    与上元节相差仿佛。

    在祭典之时,会在酒神窖前,最繁华的一条水道上,一连两日张灯放夜,并在第三天举行盛大的祭礼,奉上美酒,拜谢神明。

    而今儿便是酒神祭的第一天。

    所以天一大早,两侧的街面上,各家店铺的东家、掌柜、跑堂都不忙着张罗生意,只顾着挂起灯笼、系上彩带,在店门前布置好精心准备的花灯,就等着到了晚上,大放异彩。

    而水面上更是热闹,大大小小的画舫早早抢好了位置,主人家都是本地,甚至于老早就从各地赶来的散乐、倡妓、优伶、百戏中有名堂的角儿,要在节日上,用精心准备了一年的节目,一鸣惊人,讨个满城彩!

    街道上,自然也少不了按耐不住的行人,早早就转悠上,等着先睹为快。

    在这儿个喜庆的日子,不管贫贱还是富贵,自然都换上了最好的衣饰,拿出了最好的面貌。便连食不果腹的乞丐,出门前都把自己搓洗了一番,挣一个眼缘,好多讨两个铜钱不是?

    但一片热闹整洁里总有异数。

    热热闹闹的人群忽而裂开一条缝隙,打街头处蹒跚“挪”来一个乞丐。

    衣衫破败肮脏,头发似打结的水藻,脸上乌哩嘛黑还长个几个大脓包,真叫脏过泥潭,臭过屎坑,虫子都乌泱泱绕着他乱飞。

    勾来数不尽的白眼与嫌弃,他却一点反应也无,只是跌跌撞撞向前,活似个游尸走影。

    好死不死。

    对面来了几个恶少年。

    一边横行无忌,一边浑浑噩噩,双方竟是谁也没躲闪,愣生生撞在了一起。

    接下来无需多说。

    这乞丐便被这帮恶少年揪到旁边的小巷深处一通毒打。

    说来也怪。

    似这种积年的乞丐,挨打是必备的技能,这个时候就该团起身子,护住要害,大声惨叫哀求。

    可这人却只直挺挺地躺着,任那拳脚上身,哼也没哼一下,只在嘴里嗡嗡念叨着什么。

    其中一个恶少年打得累了,捏着鼻子俯身细听。

    原来只重复着一个字。

    “饿。”

    “还喊饿?”

    这恶少年怪笑起来。

    离开巷子,不多久,端着碗馊米汤回来。

    “吁。”

    像是唤猪狗一般,嘬嘴吹了声哨响,把米汤往墙根里一泼。

    “给你吃。”

    上一刻,恶少年们还在嘻嘻哈哈,欣赏着同伴的“幽默”,可下一刻,笑声戛然而止,一个又一个活似被扼住了喉咙的鸭子。

    他们只瞧见,方才还半死不活的乞丐,突然像条发狂的野狗,猛地扑向墙根,把自个儿的脸摁在墙角,拼了命般乱拱乱舔。

    饶是坚硬的墙面挤破了脸上的脓疮,蹭出条红黄相间的污迹也浑然不觉,只是奋力探着舌头,要去勾石缝里的残羹。

    “疯了,疯了。”

    恶少年们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都窥见了恶寒,乃至于一丝莫名的惊惧。

    赶紧装模装样啐了几口,再撂下几句狠话,慌忙离去。

    乞丐浑不在意,或者说没有余力去在意。

    方才那点儿米汤入肚,反倒点燃了腹中饥饿,眼下正烧得五脏六腑生疼咧!

    此刻,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吃!

    他干脆剥下残着馊米汤气味儿的苔藓与墙皮,囫囵着塞进嘴里。

    这时候,旁边塞进个软糯糯的声音。

    “你没事吧?”

    他抬眼一看,荆木叉子、绿襦裙,不晓得是哪家的小姑娘跑来发善心。

    乞丐嚅嗫着:“饿。”

    说话间,嘴角里露出丁点儿苔藓,他忙不迭塞回嘴里。

    小姑娘看着叹了口气。

    “那个吃不得。”

    她掏出了几个铜子,递过来。

    “拿去买个饼子吧。”

    乞丐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看着铜钱,或者说,他死死地盯着那只拿着铜钱的手。

    那么白!

    难么嫩!

    像是泡好的鸡爪,又像是去了毛、焯过水的羊蹄。

    喉咙滚动。

    他猛地逮住了这只“羊蹄”。

    …………

    “我干了什么?!”

    “我干了什么?!”

    “我干了什么?!”

    一间破弃宅院,阴暗的房间里,乞丐揪扯着头发反复地问自己。

    渐渐的。

    他抱着身子,缩在角落,竟是呜咽着哭泣起来。

    他固然是乞丐,固然没有自尊可言,但却是个缺泪少血的混球。

    在自己惨淡而乏善可称的半生中,如此痛哭不过两次。

    第一次是为还赌债,抵卖了祖产,气死了父母。

    第二次还是为了赌债,发卖了不离不弃的妻子。

    而这一次。

    他哭得如此凄切,好似把腹中的饥饿,混着心肝脾肺肾,一同从眼眶里挤出去。

    只因他莫名觉得,这次将要失去的,好似比前两次都多、都重要,那是某些身而为人该有的东西。

    就这么蜷缩着,呜咽着,混混沌沌着。

    冷不丁的。

    屋外隐隐传来:

    “他娘的,这破地儿忒多的虫子!赶紧逮了那厮,回去交差。”

    “你可瞧见他确实还在?”

    “瞧得清楚,那烂赌鬼刚才还在屋里发瘟嘞。”

    烂赌鬼?!

    乞丐一个激灵。

    事发啦?

    这么快官府就找上门了!

    他顾不得掉猫尿子,利索地翻身起来,熟门熟路摸索到墙角,掀开堆叠的乱草,露出一个狗洞。

    门外脚步声渐渐逼近。

    他不敢停留,撅起屁股就钻了进去。

    可是,刚放了个脑袋,头皮上便是一紧,竟是被人揪着头发,生生给拽了出去。

    到了外头,定眼一瞧。

    一条汉子袒着花臂膀,戏谑地看着自个儿。

    娘咧!

    乞丐从脚趾抖到了心尖儿。

    “花阎罗”张通!

    ……

    “你个烂泥鬼,爷爷找你,你还敢跑?”

    张通拽着乞丐的头发,就像拎着萝卜缨子,随手抖弄着,心里暗自得意。

    可笑那李道人还想吃独食,殊不知兄弟几个的眼线时刻都盯着咧。那边衙门没行动,自个儿这边就得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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