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独一无二的几乎能容纳百川的幽深凤眸,微微垂下眼,淡淡道:“末主子也只是个凡人而已,总要有两样是自己不擅长的,否则岂不是真变成神了。这世上,又有几个人真能如主人这般无所不能?”
无所不能……苍昊轻睨了他一眼,凉凉道:“以往是无声的反抗,自讨苦吃,现今倒是学会哄人了,这是要反其道而行?”
“长亭可不是会哄人的料。”轻轻放下一子,谢长亭目光从容地注视着棋盘,淡淡说着。
他只是……真心如此觉得。否则,又何必放弃唾手可得的一片大好江山,心甘情愿一路追随?
人这一生,有多少东西是自己真心求却求不得的?又有多少是摆在眼前信手可以拈来却偏偏不屑一顾的?世人视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为一生追求,然而这一切,在他谢长亭眼里,不过是过眼云烟。
不求名不求利,甚至不求名扬天下,流芳百世,他的想法太过简单,只愿追随并且执着于心里的那一抹信仰。
如此,而已。
微微转头,望着复道不远处疾步走来的南云,谢长亭微扬嘴角,“主人,苍凤栖,大约是回来了。”
苍昊神情不动,面上一片云淡风轻,视线专注投在棋盘上纵横交错的黑白棋子上,“来了就来了,若此时还不到,大约也不配叫凤王了。”
“主人打算如何安置此人?”作为百官之首的丞相,谢长亭有权力也有义务探知主上的打算。
苍昊表情沉静,还未作出回答,须臾间,南云已至眼前,“主人,凤王一路硬闯,现已抵达九华殿外,被紫衣骑拦在了殿外。”
苍昊点头表示知晓,“子聿何在?”
南云道:“子统领本来在校场,现已得到羽林军回报,正往九华殿方向赶过去。”
谢长亭几不可察地扬了扬嘴角:“子聿倒确实是个重情义的大丈夫。”
这句话,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南云垂着眼,望着脚尖前的地面,总觉得谢长亭心里的弯弯肠肠非一般人可比。
事实证明,不论谢长亭性子如何改变,这不怕死的毛病是永远也改不了的。
以往主子是三年两载难得见他一次,可每每都是被打得体无完肤,现如今,却似乎很得主子另眼相看。
苍昊闻言,淡淡瞥了他一眼,“子聿心眼耿直,凤王之事,他总归是存了些许歉意。”
谢长亭敛眸,“主子若不想他心存更大歉意,约莫要善待凤王了。”
南云心里一惊,悄悄看了一眼自家主人,见苍昊神色依旧淡淡,并没有因谢长亭这句稍显忤逆的话而有什么反应,只是,心里仍旧泛着淡淡的凉意。
南风南云自小服侍苍昊,不论是十多年前在昊天殿,还是十几年后在这偌大尘世,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在苍昊面前以如此口吻说话。
苏末是特殊情况,因为她是被主子纳进了心里的女子。曾经的少年舒河和墨离,因骄纵不驯狠狠地吃了一番苦头,之后且不说性子如何,至少在主人面前讲话从来都是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无礼。
这谢长亭,在主子手里吃的苦头最多,却依旧是不怕死的个性,似乎总是以挑战主子的耐性为乐。
“赶了两天两夜的路,必定疲乏了,让子聿安排他休息一下。”苍昊淡淡吩咐,“若他不愿意休息,就让他在九华殿外跪着,本王得空了,会去见他。”
“是。”南云领命退下。
苍昊这才淡淡道:“善待他与否,不是取决于子聿。长亭,本王真心觉得,你这性子,长久待在本王身边,不知是否有幸能活到四十岁。”
闻言,谢长亭挑了挑眉,第一次笑得明显愉悦,“长亭敢打赌,主人舍不得杀我。最多,打个半残吧。”
最多,打个半残吧……如此轻描淡写,除了谢长亭,还有谁敢如此不怕死?苍昊有些无语。
“算起来,你也有十多年没回去了。”
“皇帝陛下尚且身强力壮,国事有朝上一班忠心耿耿的老臣辅佐,现在还轮不到我。”谢长亭淡笑,“况且,虽没回去,重要的国事也没一件能瞒得过我。”
苍昊淡淡道:“当真不想与本王一决高下?”
“不想。”谢长亭嗓音虽淡,却答得毫不犹豫,“长亭与主人比试了数年,一直落于下风。主人的本事究竟有多深不可测,长亭始终看不透,只是心里却很清楚,终其一生,长亭都不可能是主人对手,又何必拿江山社稷和子民的存亡与主人做无意义的较量?”
苍昊眉眼微扬,却没再说什么,敛眸,轻轻又落下一子。
谢长亭亦是无声应棋,微风拂过,淡淡的花香不知从何方飘来,在空气中浅浅弥漫。
良久,谢长亭浅浅的平和的嗓音复又响起,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和浅浅的叹息。
“十一年遇到主人,对长亭来说,或许并不是一件幸事,因为这意味着长亭从此丧失了逐鹿天下的雄心壮志。只是对于无辜的东璃百万子民而言,却是长亭提前给他们留下了一片净土,没有鲜血与牺牲,没有数十万人的白骨他乡,九国天下,唯有的一片净土。”
片刻静默之后,苍昊清雅的嗓音淡淡响起:“长亭莫非以为,逐鹿天下,就必定伏尸百万?天下归一,就只剩残垣断壁?”
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然而,“本王十一年游走天下,为了就是打破这个既定的法则,长亭,你的选择或许是对的,与本王一较高下,确实是最愚昧的抉择,因为,根本没有可比性。”
十一年的时间很长,近四千个日子的一点一滴累积谋划,这九国江山早已在股掌之间,所谓逐鹿天下,一句空话而已。
没有可与之抗衡之人,谈何逐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