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玉宁话还没说完,就被眉眼含笑的陶金氏给打断了。
“你阿爷也和我们在一起呢,你便与我们同去,陈公他们也在,你阿爷也定是愿意见你同陈家郎君们来往的。”
不仅没帮上陶阳,石玉宁反而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尴尬,石玉宁看了看身后的茗儿,茗儿赶忙低下了头,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
“哈哈哈哈......”
石玉宁艰难地笑了,
“那我便与大娘子同去吧......”
少年们垂头丧气,乖乖地跟在陶金氏的身后,朝着龙舟停泊的地方走去。
......
“到时上了船便只管弹琴,等一曲终了,便是到了地点了,封老板会将你放下船的,我与你阿娘,在那里等你。”
“知道了。”
陶阳的父亲是个颇英俊的男子,面容净白无须,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出头些,头上用月青色的发带束发,陶阳与他有八分相似。站在陶阳面前,父子俩人竟可称一时双璧。
陶阳脸上依旧没什么精神的样子,陶隐竹发现了,微微皱眉,
“怎么,你有心事?”
听见父亲的询问,陶阳猛然清醒。他赶忙摇了摇头否认。双眼看着自己的脚面,不让父亲看见自己的眼神。
陶隐竹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他抬头望了望四周,又低下头,对着陶阳说道:
“前几日和你说这事的时候,你还很是欢悦;怎么今日,又是改变主意了?”
“不阿爷,”
陶阳低声说,
“我没有改变主意。”
“你这糊弄阿爷,也要走点心吧?”陶隐竹叹了口气,伸出手拍了拍陶阳的肩膀,“若你真是不愿意,阿爷便找个人替你。”
“阿爷......”
陶阳抬起头和陶隐竹对视,陶隐竹的眼里并没有任何的责备和不满,有的只是淡淡的疑惑和温柔。看见陶隐竹的眼神,陶阳心底的不愿慢慢消失了,他深吸一口气,眼里的光变得坚定,
对着陶隐竹点了点头,
“阿爷,我愿意去。”
陶隐竹的眼角绽放出一丝笑容,“这才是我的好孩子,”他帮着陶阳理了理衣襟和袍角,
“好了,去吧。”
“是,阿爷。”
陶阳接过家中仆从抱来的琴袋,转身朝身后的龙舟走去。为了给陶阳腾出弹琴的位置,加上这回程不需要多快的速度,封家只留下了六个人划龙舟,封家的老板看见陶阳走过来的时候,对着他行了一礼。
“陶公子,请上船。”
陶阳回过头看了一眼陶隐竹,陶隐竹带着鼓励的笑容对着他点了点头。
心里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陶阳再一次看了看岸边,
还是没有来。
他的双眸暗了暗,却没有任何的迟疑,在封家老板的帮忙下,提着袍子走上了龙舟。
从琴袋中抱出自己的琴放在面前的矮桌上,陶阳修长的手指拨动了一下琴弦,一道清亮好似凤鸣般的琴声响起。
双手按住琴弦,陶阳呼了一口气。
“好了,出发吧。”
少年说话,封家老板对着划船的汉子挥了挥手,船桨入水拨动水流,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
龙舟向前行去。
陶阳起手拨了一个音,和方才比赛时不同,此时岸边静悄悄的,几乎没什么人说话;所有人都被船头那个清俊的少年吸引了目光,看着他手起手落,琴音宛如流泉一般,从他的指尖倾泻而出。
封家的龙舟后面左右各陪侍着夺了第二名与第三名的船,他们都安静的不发出一丝声音,喧哗过后的城郊外此时,唯有一曲悠扬的琴曲回荡。
《平沙落雁》曲意悠扬,通体节奏凡三起三落。初弹似鸿雁来宾,极云霄之缥缈,序雁行以和鸣,倏隐倏显,若往若来。随着曲子渐入高境,陶阳的心绪也逐渐平静下来。他双眼微阖,十指拨动琴弦,只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不在这端午夺魁的龙舟之上,而是在秋意朦胧的湖心亭中,观大雁于天水之际翻飞,其鸣纷缊。
眼前颢气氤然,陶阳心绪也随之上下浮动,指尖弹出之曲愈发隽绝,让岸边众人更是大气不敢出,生怕漏听一个音节。
只是,若是有心之人,却能听出这原本苍茫恬淡的琴曲中,带了几丝莫名的愁绪。
返程只行一半的距离,其花费正是陶阳一曲《平沙落雁》的时间。等一曲终了,陶阳缓缓睁开眼睛,龙舟也逐渐停下,岸边的人们顿时发出高呼,甚至有不少女子手中执着不知哪里摘来的花,朝着河中丢去。
各色娇艳的鲜花被抛入水中,随着平缓的水流,朝着远方飘去。
“陶公子果然琴艺无双。”
封家老板已经赶来,他对着陶阳唱了个喏,又十分殷勤地说道,
“公子慢些,让奴扶你上来。”
陶阳点点头,撩袍欲起身——可正是这一瞬间的功夫,他浑身却好像是被雷电劈中一般,僵在半空,动也不动了。
他看见在岸堤的对面,有一个穿着圆领袍的姑娘。头发紧紧地束着,露出光洁的额头,脸上不施粉黛,却白里泛红,好像是初春的新桃;她腰上滑稽地挂着许多东西,有串在一起的艾人,有两个一大一小的荷包。而她本人则扶着岸边招摇的柳树,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陶阳看见了她。
她自然也看见了陶阳。
对着陶阳招了招手,姑娘脸上绽放出灿烂开心的笑容,
她双手拢在嘴边,对着陶阳做了几个口型。
陶阳的眉梢眼角也染上了笑意,这是今日到今时,他发自内心的,最真切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