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话 似糖，甜到哀伤（3）

    “它们……都是什么呀？”骆奇背靠着晏千钧，颤抖着声音低声问道。“是鬼吗？”

    被许多双眼睛盯着，晏千钧也寒毛直竖，定了定神，求助地望向坐在地上的哑童。

    哑童从地上爬起来，摆摆手，竟然又说话了。“家人……不怕……”

    听他这么一说，感觉更可怕了！

    “……家人？是说哑童跟它们一样吗？”骆奇打了个寒战，闭紧眼睛，“我就说！世上哪有天天都有糖吃的好事！让你嘴馋！”他自言自语，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

    晏千钧壮起胆子看着哑童，蔼声问道。“这些……都是你的家人？”

    哑童一脸的纯真，点了点头。

    “那……能不能让你的家人，别这么看着我们。”晏千钧吞了口口水。“天黑了……看见这么多只眼睛……怪瘆人的。”

    哑童心领神会。他闭起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似乎在心中默念了什么。他的眼睛再睁开的时候，那些藏在树间的发亮的眼睛，顷刻间全都消失了。

    晏千钧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骆奇却睁开一只眼睛，还有一只眼睛仍是闭着的，颤声道。“它们是不是只是闭上了眼……其实……应该还在这周围吧。”

    “不怕。”哑童又说了一句，笑眯眯地向晏千钧伸开手掌，示意他吃糖。

    实在是没办法不害怕。晏千钧盯着哑童一张精致得有些不真实的脸，忽然想到荒沙里长大的孩子都是风吹日晒，哪有长得如此白净细腻的。想到这里，他顿觉毛骨悚然，忽然不敢拿那糖了。

    “你是……谁？”晏千钧犹豫着问道，他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你是什么了。

    哑童笑呵呵地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把晏千钧与骆奇的手一牵，一字一字地说，“好，朋，友。”

    他的手掌暖暖的。

    碰到哑童的手，感觉摸到了体温，两人多少松了口气。听说鬼都是凉冰冰的。

    “原来你不哑？”晏千钧擦了把冷汗，问道。

    哑童指了指自己，又指指他们。“学。”他嘴里又蹦出一个字。

    望着哑童像是什么都知道的眼睛，骆奇慌张地试探道，“天晚了，你能送我们回寨子吗？”

    哑童偏着头，略有不舍地望着他们，还是点了点头，并且一边一个牵起了两人的手。

    走出树帐，天果然已经黑透。夜晚的胡杨林树影重重，月光照不进来，几乎完全看不见路。而在这一片黑暗之中。许许多多的眼睛悬在头顶像星星一样亮着。

    “又来了……”骆奇不禁腿一软。

    哑童扯着他的手顺势一提，牵着他们快速向前走去，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里，人几乎是盲的。而哑童似乎对路已经烂熟于心，他拉着晏千钧与骆奇，灵巧地绕开那些看不见的树木，快步向前，耳畔风声呼呼响过，他的所经之处，那些闪着光的眼睛一双一双地消失了。

    待他们走出树林，夜风扑面，晏千钧与骆奇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整个人才松了下来。空中挂着一弯明亮的新月，由近及远大大小小的湖泊中，每一面湖水里都晃着个月亮。像是许多只弯弯的眼睛。

    哑童好好地把他们送回了寨子。并且像往常一样，恋恋不舍地站在原地目送他们。

    告别以后，晏千钧一步三回头地看，见哑童照例笑着，摇着小手跟他们再见。骆奇皱起眉头扯着他快走，低声说道，“别看了，太瘆人了！”

    “你说，他明天还会来吗？”晏千钧闷声问道。

    “上天保佑他不会。”骆奇说，“你到底救了个什么东西啊。”

    “……”

    “我总感觉哑童……还有树林里那些眼睛都没有恶意。”晏千钧喃喃说道。“不然也不会好好放我们回来。”

    “不管它们有没有恶意，也跟咱们不是一路人！”骆奇说，“我劝你明天千万别出门。请神容易送神难，不管它是个什么东西，被缠上了都是麻烦。”

    第二天是个阴天，大清早的晏千钧还没起床，骆奇就来了。

    “我得看住你！”骆奇说，“不然你肯定会忍不住溜出去的。”

    “他已经来了吗？”晏千钧立即忙着穿衣裳，探头问道。

    “我可没眼看！甭管他来没来，咱们今天都老老实实在家呆着！”骆奇皱眉道。

    人哪控制得了自己的心。晏千钧没办法不挂念，拼了命地按捺住忐忑不安，好容易捱到了下午，罕少下雨的荒沙，天空竟然开始飘雨了。

    “神水啊！神水！”虽然这雨水混着泥沙降下，人们还是纷纷把家里的锅碗瓢盆都拿出去接雨。沙海降雨不是凡事，人人都像过节一样。

    烧着火灶，帐子里烘得暖暖的，骆奇没心没肺地躺在席子上呼呼大睡。晏千钧在一旁坐立难安，心头仿佛千百只蚂蚁在爬，在帐子里走来走去。他也试图睡觉，然而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另一双眼睛……

    实在是没办法，他咬咬牙心一横，还是披上斗篷冲出了帐子。

    一路奔向他们的老地方。晏千钧始终暗自默念着“不在不在不在不在……”

    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雨里，晏千钧的心头一沉。

    沙海里没什么能躲雨的地方，哑童蹲着，把头深埋在双臂间，全身都湿透了。晏千钧奔至跟前，赶忙把自己身上的斗篷扯下来，轻轻地披在了他的身上。

    哑童恍然若失地扬起头，双眼茫茫地，脸上挂着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见是晏千钧的那一瞬间，他小小的圆脸上仿佛像是绽开了一朵世上最好看的花，笑容哗得一下就亮了——

    “好，朋，友！”哑童高兴地吐出三个字，小手冰冰凉地就往晏千钧手里使劲地塞，那是三颗被雨水泡得发黏的糖球，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

    晏千钧不禁鼻子一酸。他当即抓起了两颗糖球丢进嘴里，爽快叹道，“甜！”ωＷＷ.

    哑童把最后一颗糖也小心翼翼放进口中。

    “甜！”哑童眉欢眼笑，学着他说。

    听晏千钧讲这一段往事的轩辕岚，不禁也露出一缕甜甜的微笑，偏头说道，“没想到你这人还挺不错的～”

    晏千钧鼻哼一声，“什么叫挺不错？我明明是相当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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