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志忠有火发不出,有怒发不得,直接将脸憋成了猪肝色。望着蔺君泓的时候,眼中的狠戾愈发浓烈。
不过,转瞬间,他已将所有思绪掩去,咧了咧嘴,拊掌大笑。
“端王妃好酒量。在下佩服。佩服!”
蔺君泓拉了元槿坐到他的身边,端坐在位置上,朝陶志忠微微颔首。
“陶将军过奖了。”蔺君泓道:“她的酒量不好。只不过我的更差,所以她就将就这点帮我顶一杯了。”
蔺君泓面上笑得云淡风轻,手下握着元槿的指尖却是微微用力,甚至还冒出了轻微汗意。
——小丫头酒量这样浅,也不知道喝下酒后会难受成什么样子。
陶志忠听了蔺君泓那句“我的酒量更差”后,差点压不住自己的怒气。
旁的不说,端王爷的酒量,他还是晓得的。
魁梧的身子立在端王府的桌子前,他双眼直直地瞪着蔺君泓,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王妃酒量不好,倒不如你我……”
“你和我没什么其他可说的了。”蔺君泓毫不在意地打断了他的话,“该说的,刚才那一杯不都已经说完了?”
语毕,蔺君泓朝后面望了眼,“繁武,送大将军回去。”
四卫乃是三品武将,完全够资格参加此次接风宴。四人俱都坐在蔺君泓和元槿身后。
听闻蔺君泓的吩咐后,繁武走上前来,抱拳朝着陶志忠行了一礼,笑眯眯道:“大将军,请吧。”
陶志忠的脸上划过冷笑。
他负手而立,沉声问蔺君泓:“许是太久不曾上战场了。王爷的血性和志气竟是被磨得近乎于无了。”
这样明晃晃的讥讽之言,若是寻常,蔺君泓少不得要讥嘲回去。
不过,转眸望了眼皇帝蔺君淙的神色后,蔺君泓忽地改了主意。
他笑笑,说道:“之前没有成亲,自然打打杀杀畅快淋漓。如今成家之后,我倒是觉得安稳日子愈发难能可贵。”
言语间竟是透露出向往平静安稳生活的意愿。
皇帝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陶志忠复又哈哈大笑。
他还欲再言,却听上座的皇帝淡淡开了口。
“端王妃酒量极浅,这事儿我也知道。既然她替端王喝了这一杯,陶将军也不必再咄咄相逼了。”
旁人的话,陶志忠或许可以不理睬。但是当今圣上也这样说了,他再故作无所谓,那就万万不可了。
陶志忠又在那处站了片刻,最终极轻地哼了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众人顿了一顿,宴席上再次热闹欢腾起来。
就好似这事儿是个极小的插曲,不需在意一般。
陶志忠坐在座位上,嘴上带着笑意,眼神却阴沉得可怕。只不过他一直在闷头喝酒,旁人未曾发现。
陶志忠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往皇帝那边看了一眼。
思及此次被召回来的那未可知的缘由,他的嘴角的笑意慢慢凝滞。生怕自己的表情泄露内心的想法,忙抬起酒杯,闷了一口酒。
端王府这边的宴席上,元槿已经无暇去顾及陶志忠的想法了。
刚才一大杯的酒就这么一口气地喝了下去,饶是她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这火烧火燎的热气给薰得头晕脑胀。
——烈酒带来的热气,不是慢慢地往上蒸腾的,而是一下子就灼热了五脏六腑,全身上下好似在沸水中一般滚烫。怎么拼命喝水,脑中那昏昏沉沉的感觉都无法消除。而且,肌肤上的热度亦是越升越高。
元槿发觉自己的思维渐渐涣散,忙靠到了蔺君泓的身上,低声问他要解酒汤喝。
蔺君泓还未吩咐下去,已经有汤水端了来。
元槿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思维转不过来了。
她窝在蔺君泓的怀里,微微侧首望向小宫女,又看向蔺君泓,笑道:“你的动作可真够快的。我刚说,东西就来了。”
蔺君泓听着她娇娇软软的声音,就知道她已经有些醉了。
轻笑着为她捋顺了额边和鬓边的发,蔺君泓问小宫女道:“这是哪里来的?”
小宫女福了一礼,低着头说道:“太妃吩咐的。”
“她怎么说?”
小宫女的头低的愈发狠了,半天没有回答。
蔺君泓单指轻叩桌案,颔首道:“太妃定然是说,让端王妃快点醒醒酒,莫要丢了端王府的脸面,是也不是?”
小宫女赶忙道:“太妃也是为了王爷好。”
蔺君泓嗤了一声,一个字儿也懒得多说了,挥挥手让小宫女退了下去。
元槿靠在蔺君泓的胸前,全身冒着一股子压不住的火气。眼看着有醒酒汤了,能让自己这难受的感觉消停点了,她忙伸出手去,想要将汤拿过来尽数饮下,也好让自己的身子好过一点。
谁知蔺君泓一把擒住了她伸出去的手腕。
低声和她说了句“再等等”,蔺君泓往后看去,朝繁兴点了下头。
繁兴赶忙端过了那碗醒酒汤,以身形做遮挡,闪去了旁边屋角处。
他仔细辨别许久,又用银针看过。
斟酌良久后,繁兴将汤往自己跟前的杯子里倒了些许,细细品尝过,这才颔首说道:“王爷放心,可以喝。”
蔺君泓便将元槿扶好,让她倚靠在他的身上。而后他端起碗来,喂着她将里面的汤一点点饮尽。
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蔺君泓不为所动,根本就不搭理。
片刻后,旁边那人笑道:“往年的时候还当王爷是个冷心冷情的性子。如今看来倒是我们误会了。”
这位开口说话的,便是之前在暖阁里与元槿交谈的那位郡王妃。
郡王妃本是好意,想要赞一赞蔺君泓,说他们夫妻俩伉俪情深,惹人羡慕。
谁料旁人听了这话,却不一定和她说出一样的字句来。
袁太太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王妃忒得娇气,竟是一杯酒就已经醉了吗?往后王爷少不得要让王妃多加练习。不然的话,参加宫宴的时候可是难办。”
她这话说得好似在情在理,但是配上她那淡漠的表情来,怎么看怎么怪异。
就好似,在刻意讥讽一般。
蔺君泓压根不搭理她。
端王爷的全副心思都凝在了小妻子的身上,让她喝完了醒酒汤,又给她顺了会儿背。看她潮红的脸色和缓点了,这才暗松口气。
自始至终,蔺君泓都没有看袁太太一眼,好似刚才袁太太那话仿若空气一般,根本引不起人的注意来。
袁太太的一句话像是轻飘飘地砸在了棉花上一般,没有激起任何的水花。非但没引起端王爷的任何注意,反倒引来了旁人促狭的目光和轻视的窃窃私语。
袁太太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绞着手里的帕子恨恨的发泄着,借以维持面上的平静。
葛太太之前在暖阁里就目睹了袁太太和元槿交锋的那一幕。
那时候葛太太错过了时机没能出言相帮,这一次却不会再错过去了。
眼见元槿那般小夫妻俩愈发恩爱起来,葛太太便与自己下首的袁太太说道:“您这可是多虑了。陛下和皇后娘娘都是十分和善的。既是知晓了端王妃不胜酒力,即便是宫宴,也断然不会硬逼了她去饮酒。那般不入流的劝酒之事,断然不会出现。”
她这几句说得话里有话,声音又是不大不小,看似在耳语,实则很多人都能听得到。
这一回,不只是袁太太的脸色又青又红十分好看,就连不远处的陶志忠也面色变化迅速,十分精彩。
皇后和上座的皇帝自然也隐约听到了。
只不过葛太太明着暗着都在赞扬他们,帝后二人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便与身边的人继续笑谈着,只当是没有听闻。
袁太太见状,神色愈发难看起来。
当初陛下虽不是太看重三皇子,却多有维护。也未曾落了她的面子。
如今看她遭遇的这个情形,皇上倒是不似以往那般和善地对待三皇子了。
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缘故。
袁太太心里暗自思量着,又不住暗自庆幸。
幸好之前自己答应了萧以霜的那个请求,不然的话,怕是不好扳回这一局。
若是萧以霜能够成事,往后大家互相照应着,倒是着实不错。
袁太太心下稍定,这边不再纠结之前的事情,转而暗自思量起之后的打算来。
酒过三巡,大家俱都微醺。
端王府这边倒是和众人不同,反而澄明一片。
——因了元槿之前的维护,后面也没了人来劝蔺君泓饮酒。他就乐得自在,全力照顾自己的小妻子。
元槿喝了那一碗醒酒汤后,又吃了繁兴送过来的几粒醒酒丸。而后又有蔺君泓小心翼翼的按揉穴道,已经清醒了许多。
不过,她懒得和酒席上的人虚与委蛇。索性听了蔺君泓的轻声建议,继续靠在他的怀里装晕。
旁人不住地劝酒吃酒。
他们夫妻俩不顾旁人异样的目光,依偎在一起悄声说着话。
不多时,敬酒劝酒声渐渐止歇。
眼看着宴席到了末尾,先前许久不发一言的皇帝突然开了口,将陶志忠叫到了跟前。
因着这是陶志忠的接风宴,所有人都明白,这时候怕是就能知晓皇上急召陶将军回来的缘由了。
毕竟是宴席上,大家想当然地以为,陶大将军怕是要受到表彰了。
谁知蔺君淙淡淡地说了句“陶将军辛苦了”后,却是问道:“不过,这几次西疆战事境况不容乐观,屡屡出现失误。不知是怎么回事?”
这责问的话乍一出来,现场气氛顿时变了。
空气中好似开始凝聚起清冷之气,将先前的欢快与和乐慢慢驱逐出去。
不只是陶志忠,其他人也因为这气氛的陡然转变而有些无法适应。
“陛下无需担忧。”陶志忠大跨着步子走上前去,镇定自若地朝着蔺君淙一抱拳,“不过是暂时处于下风而已,要不了多少时候,就能扭转战局。”
听他这样说,蔺君淙的脸色这才和缓了点。
“当真如此?”
“正是如此。”陶志忠信誓旦旦地说道:“臣心中自有衡量。”
“嗯。能做到就好。”
皇帝点了点头,语气沉沉地道:“若你口出妄言无法做到,下次归冀都的时候,你知道该怎么办!”
他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在殿中不住回响,惊得每个人都不由得凝神细听。
帝王之威尽显。
“臣,必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陶志忠撩了袍子跪了下来,以头抢地连磕三个响头。
皇帝让他起身,他却不肯。反而垂着头,一脸歉然地说道:“臣,咳有一事请求陛下应允。”
蔺君淙似是已经相信了他的保证,语气比之前责问他的时候好了些许,“你且说说看。”
“臣去了西疆之后,才发现自己对西疆之事并不甚了解。臣求陛下应允,让臣在冀都的日子里可以去拜访端王爷,请教王爷相关之事。”
听了他这番话后,蔺君淙沉默了许久。
跪在下方的陶志忠亦是静默。
陶志忠细辨着周围的一切,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正要开口再和皇帝请求一次,想着这一次皇帝应当会松口答应,谁知不远处的端王爷已经抢在他前面开了口。
“不是我不想帮助陶将军,而是无能为力。”
听了蔺君泓这话,皇帝蔺君淙挑眉看了过去。
陶志忠垂首冷笑了下,抬起头来,面容诚恳地转向端王府的位置,说道:“王爷在西疆多年,对那里的一切了如指掌。如今怎的竟说自己完全不知?若是王爷不肯告与我知,尽管直说便是。何苦用这样的借口来敷衍我?要知道,我也是为了那些受苦的百姓,浴血奋战的将士!”
到了后来,他的声音十分怆然,显然是悲苦无比。好似蔺君泓那般敷衍了事,让他极其沉痛一般。
蔺君泓一手揽着元槿,一手随意地轻转着玉笛,笑道:“陶将军着实太高估我了。如今我的最大目标,便是和王妃安安稳稳地度过剩下的日子,早已将往年的事情尽数抛却。”
“端王这话听着不像话。”端坐上位的蔺君淙开了口,摇头道:“你在那边那么多年,敢情一下子就能全忘光了?”
他的这个问话,蔺君泓早已料到。
蔺君淙那样多疑的人,怎会因为他的两三句话而放松警惕?
蔺君泓笑道:“皇上太高估我了。”
他将玉笛搁置在桌案上,低下头,动作轻柔地将怀里的小妻子扶正了些,让她在他怀里靠的更舒服了些,这才抬起头来与蔺君淙继续说道:“在西疆的时候,我日日夜夜想着战事,自然能够全面了解。到了这里,我日日夜夜操心的,另有其事,又怎能记得住当年的那许多细节来?更何况,战事变幻多端,时局亦是不停在变动。单凭我往日的那些许经验来教予陶将军,倒是纸上谈兵了。万万不可为之。”
他这话说得倒是很有道理。
旁的不说,单就经历过那场地动的在场众人来说,就都同意他的这个观点。
——不过短短几个月,繁华的京城已然陨落。
而他们,在经历了颠沛流离之后,辗转来到了这冀都之中。
世事变化,当真是人力难以控制。
谁说原先的东西现在用上就是合适的?
不少人低语着,开始为蔺君泓这话而不住颔首。
陶志忠哼道:“照着端王爷这话,那么以往的那些兵书典籍岂不是全没了用处?”
蔺君泓好似没有发觉他的步步紧逼一般,依然是那般懒懒的语气开了口,“莫不是陶大将军觉得我的水平已经足够高,以至于可以写兵书来指点旁人了?”
这话将陶志忠堵得哑口无言。
若说是,那么以蔺君泓这么高的水平,不亲自去领兵打仗着实是浪费了。
若说不是……
陶志忠倒是砸了自己的脚了。岂不是和他之前非要让蔺君泓指点的那番话自相矛盾?
陶志忠心念电转地想着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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