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座的蔺君淙,则是在暗暗沉吟着。
蔺君泓不着痕迹地细看了下蔺君淙的神色,说道:“说起来,陶将军去往西疆也有很长一段时日了。若是用心的话,应当已经能够全面了解那里的情形。若陶大将军至今还未摸透的话……”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陶志忠,淡淡一笑,“陛下倒是可以考虑换将了。”
陶志忠因了这话而骤然发怒。猛地站起身来,朝着端王府的座位猛走两步,“你——”
刚刚说出口一个字,还未接下去,蔺君淙的冷喝声已然传来:“端王不过是说出自己想法罢了。陶将军何必如此激动。况且,端王一向有话直说,你倒不必太过在意。”
蔺君淙这话看似说的平静无常,但是了解他的人都多了个心眼儿,细细琢磨了下。
乍看之下倒是没什么,好似他对蔺君泓和陶志忠的态度都一样。但是细细一思量,可就不一样了。
皇帝形容端王爷的时候,没有说“口无遮拦”之类的话,而是用的“有话直说”。反倒是对着陶志忠的时候,说陶志忠“不必在意”。
两相比较下,皇帝显然是信了端王爷多一些。
众人心下明了后,心中一片敞亮。待到皇上吩咐宴席继续的时候,大家的态度也已然明了起来。
对待蔺君泓,自然如以往一样尊敬。
但是对待陶志忠,便没有之前那么热忱了。
陶志忠隐隐感觉到了局势的变化。
他回到座位上后,冷冷地看着端王府那边,拿起酒杯来,猛地喝了一口酒,又重重地把杯子砸到了桌上。
毕竟是在宴席上,四周环境纷杂。而且,有帝后在场,再怎么也不能太过分。
陶志忠闹出的声响不算太小,却也不算大。
除了他旁边的人外,也只有蔺君泓这般耳力甚好的人能听到。
元槿未曾发觉到陶志忠的怒意。不过,之前三方的暗流汹涌,她已然感受到了。
继续好似半醉半醒地依偎在蔺君泓的怀里,元槿低声问他:“陶将军和皇上,是真是假?”
她虽未明说,但蔺君泓明白她的意思。
元槿问的是,陶志忠和皇帝之前的那一番对话,说出来的到底是双方的心底话,还是说,陶志忠不过是配合着皇帝来演了这么一出戏,为的就是套出蔺君泓的话来。
蔺君泓笑道:“我哪里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即便有通天的手段,他也没法知晓蔺君淙在四下里无人的时候,到底和陶志忠悄悄说了哪些话。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
因为地动前后的一系列事情,蔺君淙对他的戒心越来越重了。
不管陶志忠和蔺君淙之前有没有套好话。蔺君淙之前那一番言行,不只是在敲打陶志忠,连带着也在敲打他。
瞧着刚才的形势,应当是他较为有利。
不过,即便已然解除了些许的危机,但是往后会如何,还不得而知。
他还需得继续提防着些。
思及此,蔺君泓不由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形还要持续多久。
那个老太医……应当快有消息了罢。
他正兀自思量着,突然不远处响起了个惊喜的声音。
袁太太走出了宴席,拉着三皇子妃向前,对着帝后行过礼后,袁太太笑着看了眼三皇子妃,说道:“今日本是喜庆的日子,孩子们就准备了个节目来助兴。原先想着早一些告诉陛下,谁料跳舞的姑娘那边出了点岔子,刚刚才赶过来。”
她说的是“刚得知了个好消息”,但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谁都晓得,她怕是早就安排好了,只不过可能因为之前的一些变故,这个时候才能说出来。
不过,大家倒是真的被她这番话搅得起了些兴致。
究竟是什么样的节目,能让三皇子妃的母亲到了这个时候还念念不忘?
眼看着就要散席了,还非要说出来不可。
帝后两人亦是有了兴趣。
蔺君淙当即说道:“好。朕姑且看上一看。”
三皇子妃显然松了口气,朝着袁太太感激地笑笑。
袁太□□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这便朝着门口的方向点了点头。
悠扬婉转的乐曲声响起。
随着几声琴弦的快速拨动,一个火红的身影出现在了殿中。
少女身材窈窕,着一身轻薄红色纱衣,赤足旋转着舞入屋内。
双脚踏进屋子中央的刹那,萧声骤然吹起。
她脚步忽地一顿,旋转停止,双手轻扬,缓缓舞动。
少女舞姿曼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她面上覆着薄纱,将容貌尽数遮去。
尖尖的下巴若隐若现,偶尔可见到白皙细嫩的肌肤,更是引人遐想。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静静看着。静等面纱被揭开的一刹那。
就在大家都紧盯着那娇柔的身段时,突然,鼓点响起。
急促的鼓点步步紧逼。
少女的脚步愈发急促。
她向前、向前,一直向前。眼看着到了再无前路的时候,脚步一滞,竟是直直前跌。
谁能忍心让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跌倒在地?
场内有惯常怜香惜玉者,忍不住站起身来,想要扶她一把。
不过,已经有大手这样做了。
蔺君淙猛地站起身来,不顾肿胀的脚,往前迈了一步,扶住少女盈盈的腰肢。
他大掌托住她的刹那,少女浑身一颤,目光盈盈地看了过来。
蔺君淙忍不住抬手将她的面纱轻轻揭开,入眼便是熟悉的面容。
萧以霜。
不过,此时的萧以霜,和以往不同。
以往的她,是清冷的,是高华的,是气度无双的。
此时的她,却是娇媚的,是妖艳的。目光闪着盈盈波光,诱人跌入万丈深渊。
萧以霜看到了蔺君淙迷恋的目光。
她咬了咬红艳的唇,娇羞地唤了声“皇上”。
看到萧以霜对着帝王羞涩一笑,听了她这声轻唤,所有人都瞬间回过神来。
众人望向蔺君淙,见他眼睛直直地看着萧以霜,眼神仿若饿狼一般闪着欲.望的光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此情此景下,细细一想,有些人慢慢反应过来。
之前袁太太说什么“出了岔子耽搁了些时候”,分明就是句推辞罢了。
她们怕是早就打算的这个时候来“助兴”。
——如今宴席将到末尾,酒足饭饱。宾客即将散去,皇上将要回到后宫之中。
对着这么个娇艳欲滴的美人儿,很多事情就也顺理成章了。
许多人对于袁太太她们的这个做法都十分不耻。但,看不上归看不上,她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法子、这个时机,都是掌握得太好了。
而且,那个美人儿,也真是选的太妙了。
这样妖冶的萧以霜,和平时的萧以霜,形成了巨大反差,让人忍不住想要“了解”她更多。
美人在怀,是个男人都忍不住。
蔺君淙到底还顾及着百官在场,没有立刻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不过,他立刻吩咐了身边的公公,让人将萧以霜带到了后面去。随即,他在宫人的搀扶下,也慢慢往回折转。
皇帝走后,皇后和太子也陆续离开。
至于太子妃,因着身子的关系,一直未曾到场。
他们走后,众人便慢慢散去。
元槿和蔺君泓自打萧以霜跳舞出现开始,就没把心思放在她的身上过。
蔺君泓觉得元槿吃的太少,趁着周围安静只有音乐声,就一直在喂元槿吃东西。
当音乐声止歇的时候,元槿也刚好吃饱了。
总的来说,端王爷还是十分欣赏这段舞蹈的。
刚才周围太过吵闹,元槿心烦意乱吃不下东西。
幸好有这段舞蹈带来的音乐,自家小娘子方才肯张了口。
端王爷对此十分满意。
因此,在众人都在喝彩的时候,他也很是捧场地拍了两下手。
蔺君淙的急色样子,蔺君泓压根懒得搭理。
他给元槿理了理依偎着的时候蹭乱的衣衫,又给她细细擦拭了唇角,宴席就也彻底散场了。
有同僚借机来寻蔺君泓,有要事相商。
蔺君泓就留了繁盛守在元槿身边护着,这便去和同僚去了远处商议事务。
元槿之前虽然饮了醒酒汤,但是身子到底还是有些不适,就在这处静静等他。
谁料刚过了一盏茶时间,繁盛就在旁急急说道:“王妃,太妃来了。”
元槿怔了下,顺着繁盛的示意看过去,便见徐太妃正带着宫人往这里行来。
走到离院级你约莫有一丈远的时候,徐太妃将身边的人尽数遣退,而后独自前行,走到了元槿的身边。
元槿记得刚才徐太妃让人送来醒酒汤一事,故而当先行了礼,说道:“谢过太妃之前的相帮。”
她知道,徐太妃听了她这么说,一定能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只是,出乎元槿的意料,徐太妃的神色非但没有半分的松动,反而比刚才刚过来的时候还要愤愤然。
“你也太过不懂事了。怎么能那样对待陶将军。”
元槿没料到她提起这个,不由沉默。
徐太妃看她不辩解,只当她是心里愧疚了,继续说道:“这样当众给陶志忠难堪,你以为小幺就能得了好处去?错!这样一来,只会让陶志忠与他更加地敌对、往后两个人更加地水火不容。你那样冲动,当真是得不偿失。一酒泯恩仇,小幺喝过之后,就也没什么了。”
元槿本就饮了酒头发痛,之前有蔺君泓温柔地帮她按揉,所以感觉不大。
如今被夜晚的凉风一吹,再听了徐太妃的一长串念叨后,她只觉得太阳穴那里一阵阵地抽疼,难以忍受。
心烦气躁下,语气就有些不善。
“太妃只顾及旁人会不会和王爷敌对。那么太妃有没有想过,一再地退让,只会让旁人觉得王爷软弱可欺,往后更加肆无忌惮地践踏过来?”
旁的不说,单看陶志忠的态度,就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蔺君泓可是堂堂正正的王爷,今上的亲弟弟。
陶志忠不过是个寻常武将罢了。不过官职高了些,竟然敢上前来和端王叫板……
若真的如了陶志忠的意,让蔺君泓真接了那杯酒,往后蔺君泓的颜面何在?
而且,这一次退缩了,那下一次呢?
下一次会不会更甚、更加地得寸进尺?!
徐太妃拧眉恼道:“陶志忠可是皇上亲自派了去接替小幺守护西疆之人。他既是皇上的人,多少也要给他些颜面。你,太过任性了!”
元槿听了这话,到底是按捺不住了,“认真说起来,陶将军这样欺侮到王爷头上来,还要拜太妃和长公主所赐。”
若不是她们设局让蔺君泓交出兵权、让陶志忠堂而皇之地顶替了他,陶志忠哪儿来的这个胆子来和端王爷叫板!
徐太妃显然没料到元槿私下里居然敢这样驳斥她。
她当即怒了,开口呵斥道:“你懂什么?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看不清局势只求一时意气。竟然还和我来讲道理?太过荒谬!”
“我懂了。原来,太妃为了所谓的‘局势’,就可以让王爷丢弃所有来达成你们的心愿。甚至于,不惜让他抛下自己的自尊。”
元槿慢慢地放下按揉眉心的手,低垂着眉眼,一字一字重重地开了口。
“可是,你们不在乎他的颜面、他的感受,我在乎。就算是任性,我也要想要护着他、守着他。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让他开开心心的。所以,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徐太妃眉心拧得愈发紧了。她正欲再训斥,却听旁边传来一声轻嗤。
抬眼望过去后,她心中一惊,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后觉这样不妥,到底是止了步子,镇定地立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向来人。
蔺君泓缓步而行,走到元槿身侧。
他淡淡扫了徐太妃一眼,而后视线掠过了她,停在了元槿的身上。
“不舒服了?”蔺君泓轻声说着,一把将元槿揽在怀里,“我们走。”
“慢着!”一声厉喝止住了两人前进的步子。
徐太妃几步走到两人身前,神色淡漠地道:“我知道你功夫好。先前我和她说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些。”
蔺君泓给元槿整理着被风吹散了的鬓发,头也不抬。
徐太妃见状,更为恼怒,语气又更为严厉了些,“你们两个人,太过任性了。长此以往,势必要惹了陛下不快。往后再不知收敛,少不得要惹祸上身!”
“祸不祸的,我不想管,我也懒得管。”蔺君泓懒懒地扯了扯唇角,“我们夫妻俩共同进退,她想做什么、做了什么,自有我和她一起担着,与太妃又有何关系?你又何必操这个心。”
“我是你娘!”徐太妃气道:“我若不再多管管,你们两个岂不是要闹翻了天!”
“我娘。”
蔺君泓将那两个字慢慢念了一遍。
简短的两个字,从唇齿间划过,带出无限的苦涩。
只是,这苦涩只持续了一小会儿,便被女孩儿关切而温柔的眼神给冲淡了。
蔺君泓心下一暖,紧紧握住了元槿的手。
“我只知道,这世上,最心疼我的,不是太妃,而是我家娘子。最理解我的,也不是太妃,而是我家娘子。”
少年伸出五指,和女孩儿的五指相互交叠,紧紧缠绕。
十指相扣,温柔缱绻,情意深浓。
“所以,还请太妃不要再来打扰她了。您不在意的,对我来说,却是至为重要。您不稀罕她对我好,您能将她的好心随意丢弃,可我舍不得。我最在乎的,就是她对我的这番情意。哪怕少上一丁半点儿,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