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这头回过神来之时,一切都已成定局,元姐儿过了小选,将于三月初三入宫。
荣庆堂里,王夫人坐在下首,泪眼朦胧的望着被贾母搂在怀里的元姐儿。这世上没有哪个当娘会完全不心疼闺女,可心疼归心疼,王夫人更希望自己的闺女能一飞冲天,将来也好帮衬娘家的兄弟。然而,即便未来很美好,在面临离别的当下,王夫人还是伤感万分。
“今个儿都已经初一了,照这么说,元姐儿后日就要入宫了?”贾赦一脸的震惊。
那拉淑娴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哪怕前世的那拉淑娴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选秀,可这会儿却仍有些不敢置信。
前世那是前世!身为旗人,那就无法免去选秀。当然,偶尔也会有老臣请旨求恩典,让撂了牌子自行聘嫁的。可这仅仅是个例,多半的旗人姑奶奶,打从一出生开始,就已经盘算着何时入宫待选了。若是包衣出身的,那就只能入宫当宫女了。
而今生,徒家王朝并无八旗之说,故而能参加大选的,只有三品以上文官、二品以上武将家中嫡女。
很不幸的是,元姐儿够不上大选的资格,她只能参加小选,也就是选宫女。这要是搁在那拉淑娴前世,妥妥的包衣身份。
一想到这些,那拉淑娴的脸都绿了。
包衣是甚么?奴才秧子!!
元姐儿是堂堂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虽说只是二房的闺女,□□国府尚未分家,自不会分的那般清楚。如今倒好了,嫡出大小姐入宫小选去了,那往后家里的哥儿姐儿索性都不用说亲了,说出去也丢人!
同样想法的还有贾赦,在方才开口询问入宫日期得到证实后,贾赦直接拉下脸来:“先前还只道是你们说着玩儿的,却没想到竟然还真的去了。入宫小选搏前程……哼,堂堂国公府一门男丁,不思进取反倒是要姑娘家拼死拼活的搏这所谓的前程!”
“你又犯浑了是不是?”贾母原正搂着元姐儿哭诉离别之情,冷不丁的听着贾赦又开始炮轰全场,登时一个头有两个大,过年时靠着那碟福饼攒下的感动,顷刻间尽数不翼而飞。
“我犯浑?分明就是有人知晓自己一辈子都没甚么出息,这才哭着喊着求着自家小闺女入宫受苦受罪!”贾赦都快要被气死了,甭管之前说得有多确定,他始终都抱着一份期待,想着只是说说罢了,哪里会有人真舍得将亲闺女往火坑里推的?傻了不是?
结果证明了一件事儿,这天底下啥都缺,就是不缺二傻子。
“闭上你的嘴!”贾母一声怒吼,旋即重重的咳嗽起来。
在场之人其实都不是傻子,对于深宫六院里头的凶险,哪个会不知晓?然而,先前所有人都有意识的回避了危险,只将目光着眼于美好灿烂的未来,而完全忽视了元姐儿所要承受的磨难。
说是磨难,当真一点儿也不夸张。这要是大选入宫,多半都是有名分的,或是留在宫中,或是给配给其他的宗室子弟,怎么着都是被人伺候的,顶多就是遇到地位高的人老老实实的伏低做小罢了。可如今是小选入宫了……
贾母其实也是担心的,尤其在被贾赦着重点出之后,更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偏她还不能在元姐儿跟前露出这番神情时,因而只片刻工夫,就恢复了正常,只伸手拍了拍元姐儿的手背,安慰道:“别听你大伯胡言乱语,你是要进宫享福的人。”
“要是抱了这种想法,趁早还是别去了。”贾赦冷哼一声,“享福?做甚么白日梦呢,小选是选宫女,是进去伺候人的!”
“贾赦你这个混账东西,要是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撕了你的嘴!”贾母咬牙切齿的怒吼道,“你房里的闺女随你自个儿折腾去,元姐儿轮不着你来插嘴!”
说罢,贾母许是觉察到自己这话偏严厉了点儿,又恐贾赦牛脾气上来再说出甚么不好听的话来,喘了口气后,忙不迭的改了口:“这旁人我是不知晓,可咱们元姐儿,瞧着模样儿多好,小嘴儿也甜,性子别提有多讨喜了。就说入宫小选这事儿,只打照面就成了,可不是顺畅极了。”
“您也知晓那是小选哟!”贾赦原是真不想再说了,可贾母这话反而挑起了他的暴脾气,因而只讥讽道,“赖大唤人牙子买人时,不也是一下子就挑好了吗?啧,买下人又不是挑媳妇儿,哪儿就那么麻烦了?您瞧瞧,咱们府上哪个丫鬟不是模样齐整性子讨喜的?再说了,就算一不留神买了差的,要么给打发到别处,要么就转手卖了,多大点儿的事情呢。”
元姐儿入宫小选……
赖大采买下人……
听得贾赦这番毫不客气偏又极为形象的比喻,贾母一口气没提上来,两眼一翻,今年头一次晕厥了过去。
贾赦一脸的愕然。
眼见荣庆堂又一通忙乱,贾赦只小挪步的凑到了那拉淑娴跟前,无辜又委屈的道:“这世道是怎的了?还让不让老实人说大实话了?我哪里说错了?宫女……这不就是下人吗?一等宫女就是一等丫鬟,二等宫女就是二等丫鬟。元姐儿刚入宫,那不就是新采买的粗使小丫鬟吗?等熬上个十来年,若能当上女吏,不就成了咱们府上的管事嬷嬷了?”
那拉淑娴嘴角隐隐有些抽搐,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心很想伸手堵住贾赦的嘴。
——就是事实真的如此,赦大老爷您真的不用说大实话!在场之人没一个是傻的,你以为只有你最聪明吗?
然而,最终那拉淑娴仍是甚么都没有做。也许贾赦是有过错,可在场的其他人就没错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事儿做都做了,让贾赦念叨两句,似乎也没啥了不得的……是罢?
抱着这样的想法,那拉淑娴只保持着担忧的神情默默的望着被诸人围在正中的贾母,至于始终在她耳边嘀咕的贾赦,则被她选择性的无视了。
许久,贾母幽幽的醒转过来。
清醒过来的贾母,同一件事情就是伸手遥遥的指着贾赦,怒斥道:“当初我咋没把你溺死在尿盆里?!”
#其实现在动手也不晚#
事实证明,整个荣国府里最凶残的莫过于贾赦了,哪怕贾母素来都极为偏心眼儿,然而她还是一个正常人。也因此,闹到最后,贾母也仅仅是让人将贾赦轰了出去,并直接把话给挑明了,甭管有事儿没事儿都别往这儿来!
说真的,贾赦很委屈,他一个当儿子,来亲娘这儿瞅一瞅看一看,怎么就不成了?要是今个儿贾母说的是没事儿别来,他还能说假话来哄骗自己,可贾母说的太决绝了,以至于贾赦连安慰的话都寻不出来……
“淑娴,你也觉得我有错吗?”贾赦委屈的模样,就跟往日里璟哥儿被逼着学走路时的模样一般无二。
那拉淑娴带着一脸的诚恳,肯定的摇了摇头:“不,老爷您一点儿都没错。”就是嘴贱了一些。
有了那拉淑娴的“安慰”,贾赦登时乐呵了,也不管元姐儿的事情了,当然主要还是因为都到了这会儿了,想管也管不了了。待回到了荣禧堂里,贾赦只特地唤来了迎姐儿,一脸慈父模样的道:“二丫头乖,爹老疼你老疼你了,才不会把你送到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
“吃人不吐骨头?”迎姐儿一脸受惊过度的模样。
“嗯,宫里一点儿也不好,不过二丫头放心罢,爹才舍不得让你去吃苦受罪呢。爹的二丫头,就应该无忧无虑的长大,回头再给挑一门上好的亲事,嫁过去直接当奶奶,只享福不受罪。”
话是好话,这点儿肯定没错,问题是迎姐儿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傻乎乎好糊弄的小丫头片子了。
“宫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可元大姐姐不就是要往宫里去吗?元大姐姐会被人吃掉吗?不对,应该不是吃掉,是被人打死,对吗?”迎姐儿惊恐万状的看着贾赦,等待着最终的答案。
贾赦无言以对,他忽的理解了为何贾母每次都这般的不待见他。被人坑真不舒服,被自己坑……好想先给自己一个大耳括子。
“二丫头,老太太方才还在寻你呢,还有元姐儿也是。你赶紧过去,索性今个儿就宿在荣庆堂罢,等过两日再回来也成。”关键时刻,那拉淑娴使出了绝招,将迎姐儿忽悠去了荣庆堂。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甭管贾赦怎么作幺,贾母对于大房这几个哥儿姐儿都是极好的。
由此可见,也许贾母压根就不是甚么偏心眼儿,而是单纯的不待见贾赦这个混账东西。
……
……
三月初三,元姐儿入宫了。
好消息几乎立刻传来,刚一入宫,元姐儿就被提拔成了女吏,还允许带一个丫鬟入宫。这算是上头给予老臣后人最大的优待了,毕竟,若是单纯的靠元姐儿独立在宫中打拼,怕是从底层小宫女爬到女吏都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消息传来后,荣国府这头,当天就将原本伺候元姐儿的贴身大丫鬟抱琴送入了宫中。
抱琴一脸的茫然。
因着先前从未有过小选还能带丫鬟的先例,因而抱琴也从不曾料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入宫。要知晓,能入宫的首要条件就是良家女子,而抱琴却是荣国府的家生丫鬟。
若说元姐儿入宫是谋划了多年的事情,那么对于抱琴入宫一事,莫说旁人了,就连她自己都是完完全全懵的。抱琴是家生丫鬟,她是有父母有兄弟姐妹的,且因着她比元姐儿还大了一岁,如今已是及笄之龄,家里人都盘算着等元姐儿入宫后,她再在荣庆堂伺候两三年,就可以跟主子讨个恩典,回头配人了。而事实上,抱琴其实是有心上人的,也是荣国府的家生子,算起来该是她的远房表哥,她表叔家的儿子。
然而,一切都变了。
假如说,荣国府嫡出大小姐还有出头之日,那么身为家生丫鬟的抱琴,这辈子恐怕都没有指望了。哪怕主子出了头,她也依然不能离开。除非元姐儿年满二十五岁被放出宫,那么她兴许还有可能会一同被放出来。即便是这个可能性,也极为渺茫。
更可悲的是,没人觉得抱琴可怜。
哪怕是以往很疼爱她的家里人,都觉得这是自家闺女熬出头了。那可是宫里呢,是贵人们住的地方,同样是伺候人,能入宫伺候贵人,这是天大的幸事呢,简直就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唯一有些伤感的,大概就是同她互存好感的远房表哥了,可也仅仅是伤感而已。
转眼又是半月。
保龄侯府那头传来好消息,保龄侯夫人于三月二十一平安诞下一女,取名史湘云。又因着保龄侯府尚在重孝期间的缘故,并不打算大办。洗三直接不请人,就家里人小聚一下,满月预备请娘家人,而百日则是到时候再说。
随着保龄侯府有了下一代,史家皆提了称呼。史家大爷从此以后就要被称呼为史家大老爷了,虽说他年岁不大,可总算是在称呼上,跟贾赦听起来像是同辈了。当然,其他人也是如此。
就在那拉淑娴犹豫着,要不要参加史家姐儿的满月酒时,荣国府也迎来了喜事。
二房再添一子,乃是已有一女的小赵姨娘所出,被贾政取名为贾环,小名环哥儿。
荣国府大房这头,撇开早夭的瑚哥儿不算,一共有三子一女,皆是嫡出。而二房那头,嫡出的哥儿有俩,庶出的则有四个,至于姐儿则是嫡出庶出各一个。也就是说,贾政如今是六子两女的高级配置。
至此,贾政无论是从儿子还是闺女的数量上,都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当然,若是他有脸的话,也可以算上姨娘的数量,哪怕旁的不如贾赦,起码他可以昂着头说一句,我房里人多!
尽管,这并没有甚么值得骄傲的。
“人呢,别老是往歪门邪道里琢磨,人多是不赖,可也得有用对罢?珠儿当然是好的,可除了珠儿外,你自个儿说说,你房里还有哪个哥儿中用?咱就不说姐儿了,毕竟我家二丫头也没啥用。就说哥儿好了,你那些个哥儿……尤其是宝玉!我都不想说了。”
面对趾高气扬嘚瑟非凡的贾政,贾赦是连连摇头叹息。
贾政心下一咯噔,他当然知晓贾赦是个混账,可同样的,他也明白贾赦不会无的放矢,会这么说就代表着一定发生了某些他不知晓的事情。
当下,贾政忙不迭的追问起来。
“唉,我都不知晓该怎么说了。去年,你家宝玉抓周一事,你总该知晓罢?”
去年的事情一大堆,宝玉满周岁时,恰逢林海之母死讯传来,加上那会儿贾政被贾赦折腾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故而这事儿他虽然知晓,却并不曾往心里去。因而听得这话,反而松了一口气:“抓周罢了,还真当一回事儿了?我还听说大哥您当年抓了刀枪呢,据说把祖父欢喜坏了,结果您还不是……”
“我弃武从文不成呢?”贾赦怒喷道,“你少管我的事儿!有空就管管你个色|胚儿子,我都听说了,自打戒奶之后,他再也不让婆子近身,跟前一溜儿的美貌小丫鬟,还非要凑到人家嘴上吃胭脂!”
贾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