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即便是卖了身的丫鬟,也想拼命挣个名分来。
二房迟早要乱。
哦不,事实上已经开始乱了。
就在那拉淑娴严厉警告过十二后不久,二房就出事了。
起因是刚出生不久的环哥儿忽的就病了。这尚未满月的孩子,是绝对不能用药的,冷不丁的病倒之后,也只能将药熬好了让奶娘服下,用含了汤药的奶|水慢慢的医治孩子。原本,若仅仅是单纯的生病,哪怕好得很慢,也不会如何的。可谁也不曾想到,环哥儿这一病,竟是一连半个月没有任何好转,甚至有愈发严重的趋势。
至四月底,环哥儿连着两日高烧不退,滴水未进,大夫只顾着摇头叹息,良心建议请太医罢。
且不说太医原就不好请,单说环哥儿不过是荣国府二房的庶子罢了,纵是病情严重,那也没有资格劳烦太医为他治病。贾政直接给否了,明言生死由命。
小赵姨娘心都凉了,抱着姐姐赵姨娘哭了半宿。
凭良心说,赵氏姐妹俩都不是甚么好人,可同样的,她们也确实没做过甚么丧尽天良的事情。唯一曾经做过的错事,便是阴差阳错的险些害了珠哥儿。可在那件事情上,错的却也不止她们,尤其贾政该负起大部分的责任。
而如今,轮到她们姐妹俩面对病重的孩子,还是被断绝了希望的孩子。
“姐姐,姐姐……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小赵姨娘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了,环哥儿是她第二个孩子,先前所出的探姐儿已经一岁多了,早在几个月前,小赵姨娘身怀六甲时,就被王夫人抱到了她那头。当然,即便说是抱过去养了,也仍是由奶娘在照顾,王夫人忙得很,才没有那等子闲工夫耗在庶女身上。
对于探姐儿被抱走一事,当时的小赵姨娘倒还算镇定。一来,她对于女儿原就不是格外的在意。二来,她也确定王夫人不会对区区一个庶女下毒手。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还能再生,又不像姐姐那般坏了身子骨。
可孩子被抱走,跟孩子病死了那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儿!
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小赵姨娘头一次怕了起来。
“要是我把哥儿予了太太,那是不是就可以请太医了?”也是惊惶到了极点,小赵姨娘甚么话都不顾忌了,“老爷说的是庶子没资格让太医诊脉,可要是嫡子呢?我是想要哥儿,可我不想让他死啊!”
“别胡说了!”赵姨娘猛地出声制止了小赵姨娘,可她的面上也是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失去孩子的痛苦,赵姨娘已经亲自尝过了。可饶是那一次,她也不过是失去了母亲的名分,她的孩子,她唯一的亲骨肉,如今正健健康康的待在荣禧堂里,享受着长房嫡长女该拥有的一切。
而这一次,才是真真正正的面临失去孩子的险境。
“怎么办啊?姐姐你说,如今到底该怎么办呢?我不管了,只要能救我的孩子,哪怕他从今以后都不认我了,我也不管。我要他活着,好好的活着!”
如果说,赵姨娘仅仅是面色惨白的话,那么小赵姨娘却是绝望带着狠戾。哪怕她明知晓自己身子骨好,想要孩子往后一定还能有的,她还是不愿意失去怀里已经奄奄一息的孩子。这跟王夫人抱走她的女儿是完全不同的,她的女儿走了,她仅仅是舍不得,可这一次若是……
那却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你要去哪里?!”赵姨娘眼睁睁的看着妹妹将孩子塞到了她的怀里,然后整个人风一般的冲了出去。她有心想要跟上去,却碍于孩子不能吹风,只硬生生的顿住了脚步,开口高声唤丫鬟婆子。
小赵姨娘是去寻了王夫人,跪下来泣血哀求。
可惜,王夫人只无奈的摊着手表示,此事她无能为力。至于小赵姨娘建议的将哥儿给她,更是无稽之谈。
“我自个儿有哥儿,哪里就需要你给了?这不先前抱走了三丫头,也是因着你当时身怀六甲,怕是不方便照顾她。等回头,你那儿空下来了,随时都可以管我来要。”
王夫人抱走了探姐儿,于当时而言,的确是想给小赵姨娘一个警告,可同时她也真没打算一直带着探姐儿。
庶子庶女是这般好养的?但凡养的不好,或者出了点儿小差错,绝对会被责怪的。可若是精心养着,又细心教着……她图甚么?好在探姐儿是个姑娘家,文文静静的,也不怎么闹腾人,她才愿意接手一段时间。可也仅仅是一段时间罢了,她还想着,等探姐儿再大一些,寻个由头直接丢给贾母呢。
虽然这段时日里,探姐儿基本上整个白日都是在荣庆堂过的。
“还是那句话,你若真想要三丫头,回头我就让人给你送去。不过,你自个儿也好好想想,三丫头在我跟前养着,素日里也常去老太太那儿,若回了你那儿……罢了罢了,你随意好了。”
人家小赵姨娘明明是来说环哥儿的事情的,结果王夫人愣是给扯到了探姐儿身上。且在说了这几句话后,王夫人随便寻了个由头,起身带着贴身丫鬟就离开了梨香院。
小赵姨娘瘫倒在地,面上一片绝望。
……
……
不同的人,在面对绝境时的反应是截然不同的。小赵姨娘原不是甚么狠毒的人,可她却是真的年岁不大,经历的事情也不多,加之回到房里后看到已经彻底烧糊涂的环哥儿时,她整个人都魔障了。
这一魔障,就闹出了事端来。
至当天半夜里,姨娘们所住的偏院里,比宝玉小了半岁,比探姐儿多了几个月的瑾哥儿、玎哥儿、珥哥儿一个不落的全病倒了。
还是一般无二的病症。
当然,这并非投|毒,不过也与投|毒无异了。小赵姨娘趁着夜半三更,将沾染了环哥儿所吐秽物的小衣裳剪成布条,分别硬塞到了其他三个哥儿嘴里。也是姨娘们大意了,再一个,之前的相安无事麻痹了她们,以至于竟让小赵姨娘这般轻易的得了手。
小孩子原就体弱,哪怕其他三个庶出哥儿年岁又长了些,可到底还是孩子。原本都是养得很精细的,冷不丁的沾了秽物,竟是病来如山倒。等天明之后,大夫匆匆赶来,三个哥儿一个不落的都烧了起来。
三位姨娘哪怕并不知晓实情,见哥儿们都如此模样,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等王夫人匆匆赶到姨娘所居的偏院时,如花似玉的姨娘们已经打作了一团,各个都犹如泼妇一般。
王夫人险些被气了个倒仰。
惩罚是肯定会有的,可在这之前,却还得想法子将哥儿们医治好。这要是病得只是环哥儿,哪怕真的没了,对于贾政来说,也不过是有些可惜,算不上伤筋动骨。可如今,一连四个哥儿都病了,哪怕全都是庶子,这心里也是生疼生疼的。不得已,贾政求上了贾赦。
贾赦:“…………呵呵。”
——我的弟弟是个蠢货。
甭管心里头是如何吐槽的,该请太医还得请。贾赦只是毒舌,又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待请了太医过来,又仔细诊断,琢磨药方,抓药熬药……一整天时间又过去了。
至晚间,姨娘所在的院子里,那可真的是啼哭声一片。
太医的医术自不是寻常太医所能比拟的,问题是,太医最多只能算是神医,他也不是神仙,就算所开的方子很有效果,那也不可能药到病除。
好消息是,哥儿们哭得异常嘹亮,听着就是中气十足。
坏消息是,姨娘们心疼自个儿的孩子,陪着他们一块儿哭。
这三更半夜的,西面那头真的是一片鬼哭狼嚎声。别说近在咫尺的梨香院了,就连离得极远的荣禧堂和荣庆堂都不免跟着遭了秧。
“甚么东西!小孩子哭闹也就罢了,那蠢货连姨娘都管不好吗?传话过去,要是再哭一声,明个儿就唤人牙子过来,老子还不伺候了!!”贾赦怒了,他最多也只能勉强体谅一下病着的孩子们,指望他体谅心疼孩子的姨娘们?做梦还比较快。
索性贾赦的暴脾气已经闻名于全京城,丫鬟带了他的话过去,没多久,西面那头总算是略静了些。可也仅此而已,孩子们依然断断续续的哭着,间或还有被吓醒的探姐儿的哭闹声,以及隔壁荣庆堂里的宝玉,也是整宿整宿的闹腾。
“淑娴,明个儿你带着二丫头和璟儿回娘家去罢,等这头安生了,我再去接你。”
这旁的人闹腾,贾赦一点儿也不心疼,可自家的孩子因此睡不好的话,他就没法淡然接受了。
琏哥儿和十二倒是还好,一个是心大,一个是胆大,可迎姐儿和璟哥儿却是遭罪了。迎姐儿好歹还大了,多安慰安慰,倒也听得进去。可璟哥儿不过才三岁的孩子,有点儿知事儿了,却远远不到懂事的地步,往往是睡着后冷不丁的被惊醒,回头又迷迷瞪瞪的睡过去,接着再度被惊醒,哪怕他并没有因此哭闹不休,可瞧着他那模样,就让人心疼不已。
那拉淑娴瞧了贾赦一眼,意有所指的道:“看来,姨娘多了也不是甚么好事儿。”
“这还用说?一帮子蠢货!我原道贾政和王氏已经够蠢了,结果倒还真的看错了!那些个姨娘……啊呸,甚么姨娘,明明就是一帮子卖了身的丫鬟,既然连孩子都生了,干嘛不发卖掉?就算念着情分不想发卖,也可以打发到庄子里去。留着这么一大帮子的人待在府里,也不嫌眼睛疼!”
贾赦足足喷了半个时辰,直到外头的哭声渐渐弱了,才精疲力尽的睡了过去。
留下那拉淑娴只一脸无语的望着转瞬就睡熟了的贾赦,颇有种鸡同鸭讲的感觉。
说真的,她早就已经不奢望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了。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眼前这个出了名的贪杯好|色的夫君,一点点的将真心投到了她的心上,她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能无知无觉吗?可纵然有了某些想法,她也不敢全盘接受,怕的就是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可也许,她真的能稍稍期待一下。
蓦地,那拉淑娴回想起前世她被雍正爷指婚前。那会儿,她正是对未来充满期望的年岁。因着出身高贵,家里人也疼宠,她觉得自己铁定能被指婚当嫡妻。最终的结果既出乎意料,又在预料之中,她指给了当时几乎是无冕太子的宝亲王……
一生一世一双人算甚么?她就该宽宏大量,就该想方设法让宝亲王府热闹起来,就该跟姐姐妹妹们一起为宝亲王开枝散叶。
这一点,她自认做得极好。君不见乾隆子女无数?若她真的有心算计,起码能让子女的数目减少一多半。没见当初富察氏在世时,子嗣多为富察一族的女子所出。也是富察氏离世后,嫔妃们渐渐都开了怀,宫中的子嗣也愈发的多了起来。
在习惯了这些之后,一生一世一双人反而显得格外的不真实,也许还透着一股子讽刺罢?
那拉淑娴半直起身靠在拔步床上,侧着脸望着贾赦。
虽已年近四十,可贾赦依然俊美。当然不可能跟年轻时候比,却也是另有一股子别样的滋味。那拉淑娴忽的失笑,管他呢,她连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渣滓都碰到过了,还怕甚么?若贾赦愿意一心一意的对她,她只要不傻就不会往外推。可反过来说,到最终他还是变了心,如今的她有儿有女,亦不畏惧任何挑战。
“你大半夜的不睡觉,究竟想要作甚?”贾赦语气幽怨的开口道,同时一脸无奈的睁开了眼睛。
“嗯,这就睡了。”那拉淑娴淡定自若的躺了下来,旋即侧过脸在贾赦面上轻轻的落了个吻,语带轻快的道,“睡罢。”
贾赦:“…………”我去!这是人干事儿?佻了他转身就跟没事儿人似的睡了?!
于是乎,那拉淑娴沉沉的睡去了,贾赦却只能睁眼到天亮。好不容易熬到窗外渐渐亮了起来,贾赦一个鲤鱼打挺就起了身,随便收拾了一下后,旋即杀气腾腾的冲到了梨香院。
——虽说有点儿强词夺理,可这就是你害的!!
心情相当不美好的贾赦将贾政狠喷了一通后,犹嫌不解气,转而出了府邸,直奔早朝之上,当着长青帝和满朝文武的面,狠狠批判了贾政。从贾政打小虚伪荒唐,到他贪杯好|色,日日流连美妾房中,再到他宠妾灭妻,最后直接扯到了良知和律法之间的关系。
长青帝目瞪口呆,半响之后才勉强挤出一句话:“贾恩侯你的意思是……”
且不说贾政已经被削官罢职了,就说贾赦方才所说的那些罪名,没有一个是能够直接定罪的。再怎么严苛的律法,也管不到人家房里事儿。除非,死咬着贾政多纳妾这个问题,无奈贾政房里那些所谓的姨娘,除却文姨娘外,其他的全部都是家生丫鬟出身,就连文姨娘也不曾立下纳妾文书,只能说是卖身入府的。
所以,罪名在哪里?